仲秋,临水县。
“云初,你瞧什么呢?”
泛黄的柳枝上落了两只光泽乌亮的喜鹊,清脆的鸣叫声划开清冷的晨雾,驱散了几分秋日的寒意。
被唤作云初的娘子穿着一身荆色布衣,坐在溪水旁的石头上,望着枝头出神。
问话的是孙娘子,村子里有名的热心肠,见云初没有回应,放下手中正在搓洗的衣物,顺着她的目光瞧了过去,看到枝头上的双鹊时登时眉开目笑,“喜鹊枝头落,必有好兆头。”
她既是怜惜又是欣慰地对云初道:“你呀,这下可算是熬出头了!”
云初收回目光,对孙娘子敛眉笑了笑,没应话,低下头揉搓起衣物来。
溪水冰凉,双手甫一入水便是刺骨的痛意,如数千根针扎透皮肉,钻入腕骨。
寒意蚀骨,可云初眉头都没皱一下,任由手指浸在冷水中变的僵硬无觉,艰难的搓洗着衣物。
“会熬出头吗?”她不敢期待,却时刻渴望。
旁边的孙娘子起了话头就没再停下来,扬手用木槌敲打着衣物,絮絮道:“听我家大朗说你相公这半个月点灯着蜡地抄了不少书,换了好些银钱,正好能还上赌债。”
“我瞧他也有重新改过的念头,想来今日他去还清了赌债,日后你这日子也能轻松些。”
“他是个有才的,只不过这些年走岔了路,等他考上大官还愁以后日子过不好吗?”孙娘子安慰道。
这位小娘子这些年过得是什么糟心日子,孙娘子这个邻居都看在眼里,心里满是怜悯痛惜。
林忠览这半个月确实改了性子,既没出去酗酒,也没流连赌坊,夜以继日的抄书换钱。
不过他多年未动笔,字退化的厉害,抄书也没换几个钱,他今日拿去还赌债的,一半多是云初这些年来卖绣品一点点攒下的。
“娘子,你就再信我这一回,我保证最后一回,等还清这笔赌债我一定改过自新,日后必定奋发读书,考取功名,给你和圆圆更好的生活!”
昨夜里男人信誓旦旦的话语犹在耳旁,这样的话云初听过不止一回。
话如云烟,一出即散。
云初深知这样的话听听就算了,当不得真,毕竟从前吃过不少教训。
昨夜为了讨要她这些年攒下的银钱,他同她忏悔了一整晚,口口声声说为了圆圆他也要好生奋进,重新做人。
圆圆如今一岁,当年她早产生下她,导致先天不足,被病魔缠身。
自打入了秋,圆圆的小身子就更差了,须得用好药精心养着。
可好药哪里有不贵的,这些年她攒下的银子还不够买一只好参。
她本不想把银钱拿出来给林忠览还赌债,谁承想他眼见着她不信他,当即变了脸说他这笔赌债要是还不上就要拉着她和圆圆一起死。
“要不是你这个丧门星,我怎么会连续两次都中不了举!生不了儿子讨不得母亲欢心便也罢了,偏生生了个病恹恹的女儿,流水一样的银子花出去买药材看郎中,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病歪样,左右我还不上这笔赌债要被打死,那便一起死好了!”男人激厉怨愤的话扑向云初,从云初怀里抢了女儿,作势要摔死她。
这生不如死的日子云初早就过够了,可女儿还这么小,她还不会跑,不会说话,除了病痛时,平日里安安静静的从不哭闹,她怎能眼睁睁看着林忠览摔死她。
这些年攒了左不过十两银子,留了三两银子给圆圆买药,其余的全给了他。
只盼着他真的能如他所说,迷途知返,还清赌债后好好过日子。
毕竟只靠着她一个人,也养不好圆圆的病。
云初在溪边的石头上揉搓着一家子的衣物,思绪飘到了刚嫁给林忠览的第一年,那时他还是镇上有名的才俊,十四岁便中了秀才,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好,人人都说他是文曲星下凡,日后是当大老爷的命。她只管享福就是了。
如今想来,只觉得可笑。
嫁给他的头一年里,他奋进读书,对她也算是呵护,直到考举不中,失意沉迷,整日酗酒,混像变了个人,如此熬了三年,又是不中,自此又迷上了赌-博,败光了家产不说,人也变得暴躁易怒,稍有不顺心便是非打即骂。
溪水浸湿了衣袖,湿凉的黏在手腕上,云卿往上撸了下衣袖,露出一截手腕,白皙消瘦的胳膊上是醒目的红痕。
旁边的孙娘子见了,瞪着眼睛唏嘘道:“他又打你了?”
云初目光落在伤痕上,敛了下眉,轻轻的嗯一声。
男女体力悬殊,即便林忠览连年酗酒喝坏了身子,他的力气也不是她能抗衡的。
胳膊上的伤是他同她抢圆圆时打伤的。
思绪间,枝头上的两只喜鹊忽然被不远处传来的喊声惊动,扑腾着翅膀飞向灰蓝的天空。
“云娘子,你快回家吧,你家里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