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李悯早崔嫣一步醒来,从殿中出去,宫人恭敬请他去侧殿洗漱更衣。
虽说太后与这位即将上任的李尚书什么也没发生,但是既然能到留寝一殿这样亲昵的地步,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枕到同一张榻上去?
“这衣裳是太后之前就让你们备下的?”
李悯换了一身新衣,尺寸正合适,他做官服的尺寸宫里虽然有,崔嫣想知道并不难,但是一夜之间也弄不来新的,只可能是之前备下。
紫苏本来还担心李慎的衣裳他穿不得,现在却松了一口气,欢喜道:“这是李将军之前留下的,太后让人留了几套放在宫中,以备不时之需,奴婢想着您与李将军身量相似,特意拿了一身没穿过的来,万幸不差什么。”
她笑着回完,却见李悯面上温和的笑意渐渐淡了。
他颔首谢过:“有劳姑娘。”
随即便四平八稳地走出长信宫,迎上交接将领或惊异或探究暧||昧的目光。
正月里君臣休沐,宫里没有皇后,皇帝对召幸嫔妃也是兴趣极淡,他到紫宸殿的时候,皇帝才忙完祭祀,换了燕居的红衣,靠在暖榻边作画。
皇帝身边围绕的臣子许多是汉臣,他本人也崇尚佛教与汉家文化,闲暇时更像是正当婚龄的翩翩佳公子。
身后屏风所绘的万里山河图也是匠人参照天子御笔,李悯进来时内侍正在收拾颜料,地上尚有废稿,无脸的美人只能瞧见一半。
惊鸿一瞥,李悯觉得莫名熟悉,正想再看一眼,却被元朔叫住。
“这样早来,是有事要禀奏?”
相比于昨夜醉酒后的不甘与无奈,一夜好眠,皇帝看起来神清气爽,笑吟吟道:“尚书新得承恩,母后没留你用早膳?”
“陛下为天子,何出此言羞辱于臣,”李悯听得出皇帝的调侃,即便是面对天子,也不免微微含怒,“臣昨夜不过是为太后抚琴助眠,娘娘何必留臣用膳?”
元朔瞧他满面不堪受辱状,仿佛被人空口污蔑清白,可以想见面对太后纠缠求||欢时的敢怒不敢言。
他却也不恼,戏谑道:“你又不是女子,不必这般守身,太后风华绝世,又垂青尚书,便是不止抚琴一事,也在情理之中。”
“太后不留你早膳,朕赐你便是,”元朔瞥了他两眼,有几分忍笑意味,似乎算作安慰,“母后答应提拔,以尚书的为人与能力也担得起,想来朝中不会有人以为是以色晋升。”
李悯见皇帝与往日不符的态度,心下微动,望见已经被皇帝亲手丢弃到火盆中的废稿,似是漫不经心问起:“陛下绘人物,总不见五官。”
“南国人说,‘手挥五弦易,目送归鸿难’,”元朔心情甚好,与他谈论起作画来,“四体妍蚩并不怎么要紧,难得的是妙目传神,越是满意的图,到了点睛这里,朕越难下笔。”
李悯称是,元朔道:“你总归是门下的人,差事也一并兼着,朕虽然想与你侍中之职,但也恐你资历不足,朝中非议,迟一二年也好。”
皇帝倚重门下省,侍中的职权不可谓不高,皇恩浩荡如此,李悯谢恩,却并不算惶恐,从容问起心中疑惑:“臣以为经历昨夜,陛下会稍有不快。”
“太后蓄养男|宠又不是一日两日,挑了你为难也不过是要下朕的颜面。”
皇帝对他的态度反而亲昵起来,给了李悯一颗定心丸:“为这事离间君臣数年情谊者,朕以为愚昧之至。”
“李将军闭门也有许久,听说病了不少时日,难道还没好全?”
元朔与李悯谈了许多朝中事,包括因为追封太后之事被牵连的胡令宜,忽然问起李慎的病情来:“御医不是去瞧过?”
“习武之人身体强健,病起来却比平常人难好,这也是常事,”这些时日府中剑拔弩张,家丑不可外扬,李悯不愿多谈及,“舍弟若知陛下牵挂体恤,必然感激涕零,愿肝脑涂地。”
君臣相谈甚欢,直到李悯告退,回府休沐,元朔面上的笑意才淡下来,屈指扣了扣,一个姿容俏丽的婢女自屏风后出来。
“方才李尚书说的可有不实之处?”
紫玉被皇帝传召,方才被突然到访的李悯堵在殿中,手心还攥着汗:“回陛下的话,李尚书并无半句虚言,娘娘确实没有……只是上半夜原本是奴婢守着,下半夜换成紫苏,奴婢也不敢笃定,不过晨起时宫人入内洒扫,李尚书夜里或许是在宫人小榻上歇息。”
元朔松了一口气,他这一夜辗转反侧,偶尔做梦,都是李悯与崔嫣在榻上的情景。
窗后她的剪影,是那样曼妙动人。
平日端庄高贵的母后,也会为自己心许却不解风情的情郎而变成撩拨媚人的妖姬么?
怒火与艳思交织,胡乱一夜,起身时,他甚至羞于教亲近的内侍进来侍奉,要了酽茶冷静半晌,迫不及待召了紫玉。
然而这个结果实在是出乎意料之外,教他哭笑不得,又十分满意。
尊贵如她,原来也有强求不得的时候,多少能消解一些昨夜的气。
不好美色,不畏强权,且忠心事君,甚至崔嫣也欣赏他,这样的臣子正是他所缺少的。
“你先回去伺候太后,”元朔并不想紫玉留在这里太久,“免得打草惊蛇。”
……
李悯回府后,让下人引路,去看望李慎。
“您何必还去探望小公子,”栖川为李慎对待长兄的态度而气恼,“您精心抚育他许多年,连夫人也不曾娶,倒为一个女子生出仇来,年关闹得这样不堪。”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栖川本身便是向着自家主君,别说李悯对太后并无小公子一般的非分之想,就是有些什么,那也应该是兄弟情谊在前,男女纠葛在后。
李悯看了他一眼:“我不娶妻并不是被手足拖累,他无需愧疚什么,我问心无愧便是。”
嫡长子本身便要撑起家族,抚养父亲托付的幼弟,他并不觉得这些事是李慎愧对于他。
栖川自知失言,他所服侍的男子,胸襟并非他这样的下人可比,面对世人讥谤,也能如神佛一般不辩不恼,然而李悯才入内,他站在廊下,便听到那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的主人病得虚弱无力,却还要咳嗽着讥讽一二才能痛快。
“太后新赏赐阿兄官职,竟比我还高,没想到阿兄这样斯文,却比我更会伺候女人。”
李慎不甘地看着平静的李悯,熟悉的衣物刺痛人眼,无不昭示眼前人昨夜留宿长信宫。
同样是以色事人,他凭什么这样淡定从容,仿佛不染污泥,以圣人的角度,指责自己行为不堪。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李慎费力抬起身,满目怨毒,“新人着旧衣,太后对阿兄能有几多宠爱,连衣裳都要捡我穿剩不要的?”
作者有话要说:手挥五弦易,目送飞鸿难,化用嵇康的诗句《赠秀才入军》
四体妍蚩,本无关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世说新语巧艺》感谢在2023-01-02 20:57:44~2023-01-03 23:07: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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