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寒心

崔嫣见他稍有犹疑,想来他可能根本不在乎这种伤,他们本来就不算是太亲近的关系,便松开道:“白璧微瑕,也是憾事。”

就算挑一截冷冰冰的木头来站岗,她也喜欢赏心悦目些的。

李悯想起李慎,他背后有一道长而恐怖的伤疤,微微鼓起,已经有两三个年头,她照样不嫌弃。

“给事中还有什么事要禀么?”

崔嫣预备上辇,却见李悯似乎还有话对她说,微微有些不耐烦:“无事便退下。”

她今日妆扮华丽,盛怒之下,艳光逼人,即便李悯与她并非头一次见面的少年男女,细看时也有片刻失神。

“娘娘前日所赐御厨,臣还未来得及谢恩。”

崔嫣以为李慎或许有什么话递给她,然而李悯谢了恩就再没半句话与她讲。

她之前顾虑着皇帝的颜面,就是他送情人之间的小礼物求和,也不许李慎这样做,要端正他对皇帝的态度,但她也不是没有示好的举动,如今再去主动问也矜持,见李悯再无他话,冷冷道:“我当是什么,原为这事,给事中何必这样生疏客气。”

许远毅见太后这话似乎有些阴阳怪气,他虽比李悯年轻许多,却是经历过男女之事的,等太后的仪仗渐远,悄声道:“您同太后闹了不痛快?”

他虽然与李慎关系更好,但效忠的仍然是太后,君臣在同僚上下级之前,崔太后这些时日与李悯亲近些许,他一边小心瞒着李慎,省得殃及自身,一方面也向李悯有意无意示好,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虽然说这位暂时的宿卫监不似李慎那样容易讨好接近,但是性情却比李慎温和许多,他的高傲从不在面上,虽然总走不入他心门,但同这样一个人交往并不是什么难堪事。

“太后待您热络,您也该投桃报李些,”许远毅小心翼翼地献计献策,“娘娘身份尊贵,赏赐您什么,必然盼着您喜不自胜,不说顿首涕泣,也该稍有动容。”

他稍有些叹息,以色事人者,光有一副皮囊也是不够的,还需要有一颗善于揣摩上意的心:“您总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常言说得好,后来者居上,可常言也说花无百日红,一张一弛方是男女相处之道,总是端着,迟早太后也有腻的一日。”

以上位者的眼光评判挑选李氏两个兄弟,虽说各有千秋,但如果他是太后,享受够了追求人的乐趣,仍然会喜欢更能讨好人的那一个去。

李悯蹙眉,许远毅不能上朝,对朝中事情一无所知,反倒生出许多不实的猜测,言简意赅道:“胡尚书上奏,请求陛下追尊生母为太后。”

许远毅倒吸一口凉气,崔太后对后位十分看重,难怪要生气,他压低声音道:“那依您看,陛下会答应么?”

皇帝与太后一向是母慈子孝,可皇帝的孝顺怕是也不会对着崔嫣一个人,李悯道:“圣心如何,也不是你我能够揣摩的。”

许远毅看了看他,颇有些怀疑:“您既然知晓,这时候难道不应该宽慰娘娘一些,省得娘娘与陛下不睦?”

李悯谢过他的好意提醒,却不以为然,他毕竟效忠君主,这件事若无皇帝授意,胡尚书未必敢得罪崔家。

崔嫣即便对他有意,但这时候也未必愿意见到他。

……

紫宸殿中,皇帝元朔正在批阅今日送来的奏疏,崔嫣盛怒,在他意料之中,但是没想到会是这样快。

即便明面上还政,但实际上她仍旧时刻关注朝中动向。

崔嫣进来时,已然知晓皇帝让人写了诏书,她心下恼怒不已,然而真等入内殿见到他时,却未有什么泼妇行径。

元朔起身行礼,稍微有些忐忑,他是有些任性,或许是因为暗恨她移情别恋,也赌气想要一而再再而三试探崔嫣的底线。

他那个视他若亲子的母后,到底能为他容忍到什么地步。

“母后平日少来紫宸殿,儿子都以为您自己享清福去,将我忘在这里。”

这近乎撒娇一般的亲昵抱怨并未引得崔嫣开怀,她深吸一口气,瞥了元朔一眼,径直到上首坐下,教皇帝已经伸出的手尴尬落在半空。

好在内侍们上茶,元朔顺手接过,送到崔嫣手边:“儿子上次送给母后的药膏,不知是否得用,若是效用不错,儿子再为您熬一罐。”

“陛下原来还记得有我这样一个母后,”崔嫣冷笑了一声,“陛下的心意珍贵,我舍不得用,皇帝万乘之尊,平日里要忙的事情多,不必为我一个老婆子费心。”

这些吃穿用度上的关心她不是不受用,然而她在这个位置,想要献殷勤的人数不胜数,这样锦上添花的孝顺有了固然好,但也不足以弥补心口那一刀。

她现在很有一种站起身扬手打他一巴掌的冲动,但望见皇帝与先帝相似的俊朗五官,这许多年母子情分,她还不想撕破脸。

元朔做了皇帝,她已经打不得了。

他要追尊自己的亲生母亲,是否也该等到她合上眼睛,可笑她以为这事是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皇帝却如此迫不及待。

“母后这样说,真是教儿子无地自容,”元朔的笑容渐淡,似乎诚恳问道:“是儿子哪里做得不好,惹母后生气了?”

“我怎么敢生陛下的气,”崔嫣起身看向他,目光咄咄,将人压得喘不过气来,“我且问你,追封王太妃,是你的主意,还是胡尚书阿谀奉承,钻营媚上?”

她一贯很少发脾气,但是认真恼怒起来,天然的压制下,元朔也稍有退缩。

他抿了抿唇,斟酌道:“是胡尚书的意思,但儿子以为这正能彰显我朝以孝治天下,这样的事情也不值当母后生气。”

崔嫣几乎被他气笑,她要是愿意,何必装聋作哑到今日,那盏皇帝递来的茶她一口未动,缓缓道:“陛下说的是,便是我活着的时候瞧不见,等什么时候闭了眼,这家国天下,还不是由着你的性子来!”

元朔从未见崔嫣这样生气过,垂眸道:“一个虚名而已,母后就这样在意么?”

他也想教自己的亲生母亲有堂堂正正的名分,元朔对上|她的目光:“儿子以为,要是做皇帝连这样一点权力都不能有,那倒还不如不做。”

崔嫣本来是要来训斥他一番的,或许皇帝会收回成命,又或者她出了这口气,元朔请罪的姿态恭顺,她也就勉强忍了,教人重新修葺王氏的墓,只是不许她与先帝合葬。

但是她忽然觉得很不值当。

皇帝就是铁了心教她不痛快,觉得她是个恶人,妨碍到他孝顺自己的亲生母亲,只不过从前必须要忍,现在却终于露出自己真实想法罢了。

“朔儿,”她缓缓开口,教人觉得无端的冷,“你真是好得很。”

长信宫的婢女守在外面,不敢瞧着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母子吵架,紫玉本来担心太后是否要动手打圣上,结果没想到,崔嫣从紫宸殿出来得这样快。

“娘娘……”

她欲言又止,旁边的紫苏却为崔嫣不平:“娘娘,您就眼睁睁看着陛下抬举王氏不成?”

崔嫣自嘲一笑,皇帝教她这样不痛快,她何妨做一回恶人?

“陛下愿意发诏书,就教他发去好了,”她搭了紫苏的手,向外走去时毫不留恋,语气却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轻快嘲弄,“我倒要瞧瞧,他的御诏同废纸有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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