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江寻悦重复他的回话,目光幽深直白地看向他,“成年了。”
裴炻先是一怔,随后轻声“嗯”一下,又开始低头继续帮顾客捻串。
等那人拿好串付完钱心满意足地离开摊位,江寻悦才走上摊前。
她本没有食欲,但还是鬼使神差地从裴炻手里接过纸杯。她和裴炻同时低头看着小吃车里各色琳琅满目的关东煮。
“怎么卖?”
“肉类的四元,素的三元。”
裴炻的声音落在头顶,江寻悦弯了弯唇。
当真如她期待的那样,每字每句的声线都清澈如月,她不由自主地想听到更多,于是她故意装作不识字,一个一个问他串串的名字。
裴炻耐着心一一向江寻悦阐明,最后补了一句:“喜欢什么就挑什么吧,这顿我请。”
江寻悦顿住手,抬头望他。
少年有些腼腆地错开视线,轻声解释道:“就当是你上次帮助我和奶奶的谢礼。”
“哦。”江寻悦垂眸,故意拖长音调,“谢礼啊……”
裴炻果然紧张起来,颚线收紧,清冷的声线里有几分焦急:“我知道一顿关东煮不算什么,欠你的人情我会尽量偿还的。”
江寻悦暗自一笑,觉得少年真挚而朴实,说出来的话也分外可爱,她忍不住又生出逗弄的心思:“你还想怎么偿还?”
“我……”裴炻一时语塞。
小吃摊上的大电灯泡明晃晃地照射,摊位上的水汽腾空漂浮,女人染着枫叶红色指甲的手捻了一串鱼籽仙贝。
“你知道我是谁吗?”江寻悦把只兜了一串关东煮的纸盒递给他,扬眉启唇,声线妖娆蛊惑,“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裴炻接过纸杯怔愣,还是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周围嘈杂的声音都被屏蔽在外,就连人群都自动疏远江寻悦。
他抿着唇,索性转了话题:“就要这一串吗?”
“嗯。”江寻悦点头,忽而不适地皱眉,“就要这一串,我最喜欢的。”
大概是有过女人那句“我最喜欢的”做铺垫,裴炻觉得手中的这串鱼籽仙贝的份量更重了些。
“你喜要什么汤?”裴炻问,“骨香的还是麻辣的?要加粉条吗?”
见女人没反应,他抬头,看见江寻悦愈发惨白的脸。
江寻悦额头的冷汗直冒,她捂着小腹,神色痛苦。
刚才她晕血那段时间就有感觉自己好像来大姨妈了,本以为只是会略微痛经,却没想到突然一下子来得格外猛烈。
她强忍着不适,手掌撑在裴炻的小吃摊上,也管不了摊桌上那些撒出来的油渍。终于她觉得站立的姿势并不能很好地缓解痛苦,弯下腰蹲在地上。
小腹像被塞了一个大铁捶,地心引力要将她吸入深土,江寻悦猛然回想起刚才在大厅里看到的那些血迹,一股恶心翻上来,她难受得想要干呕。
裴炻一愣,赶忙放下手中的活。他解开围裙和手套,跨出小吃摊蹲在江寻悦身边:“你怎么了?”
如果现在江寻悦表现出的痛苦有十分,那么实际上她的痛苦只有八分,剩下的两分更多是她的演技。江寻悦如愿以偿地在少年的眉眼间寻到为她担忧的神色。
周围的人群都望向这头,少年环视一圈,焦急地摸出手机准备拨号:“要帮你叫救护车吗?”
江寻悦伸手拦住,咬着牙说了句:“不用。”
女人的手指冰凉,扫过他手背时,那股凉意像电流般触通到他的皮肤肌理里,他条件反射地撤回手。
毕竟是有恩于自己的人,裴炻还是不放心她:“你是胃疼吗?”
他起身去小吃三轮车头的储物箱里翻找:“我有胃药备着,你可以吃些。”
“不用……”江寻悦重复,她压下呕吐的欲望,剧烈地呼吸着,“我……痛经。”
“裴炻……你过来扶我一把好吗?”江寻悦面露痛苦,上扬的眉眼少了平日的锋利,点缀着病态的湿柔。
裴炻不知道面前这个女人是如何得知自己的名字,他犹豫片刻,收拾好储物箱后将自己的手擦拭干净,才上前搀扶江寻悦。
计谋得逞,江寻悦更加大胆。
她故作虚弱,半个身子全部挨向裴炻,手臂也自然而然地揽上他的肩。
离得近,暧昧的气息交织在一起,江寻悦察觉到少年整个人浑身僵硬得像块石头。
“扶我去椅子上坐一会,可以吗?”江寻悦在他耳畔低声沙哑道,呢喃的语气婉转至极。
裴炻喉结滚动,凝着神一语未发。
椅子只有一条,在小吃车后,长条状木制,还没有靠背。
待把江寻悦安顿好之后,裴炻用纸杯给她倒了一杯滚烫的热水:“没有冷水可以兑了,冷一会再喝吧。”
江寻悦没理他,捂着自己的小腹弯腰忍耐疼痛。
“老板,串串怎么卖呀?”小吃车摊前传来顾客的声音。
裴炻既想去照看生意,又放心不下江寻悦,左右为难。
江寻悦直起腰,眼神凌冽地扫了眼摊位前的新顾客。
那人是霖城本地人,还是个年轻小伙,自是认得江寻悦,见到她的那一瞬他噎了一声。
读出江寻悦眼神里的驱赶之意,那人咂咂嘴说了句“不好意思我女朋友突然又不想吃了”后灰溜溜地离开裴炻的小吃摊。
自那位顾客离去之后,原本热闹的小吃街人好像都少了一半。裴炻觉得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附近几家跟他挨在一起的店铺,包括他自己的摊位,好半晌都没人光顾。
然而罪魁祸首江寻悦此刻面不改色。
没有生意,裴炻收拾了一下摊桌,想起之前给江寻悦倒的那杯开水。
即便是在寒冷的冬夜,开水降温下来所需的时间也要很久。于是他另外新取了一只纸杯,将那杯开水来回倒,物理降温。
等到手指摸着差不多的温度时,才递给她。
江寻悦也不说话,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他,盯到后者有些不太好意思。
裴炻觉得应该说些什么,但是说实话,对于女生生理期这种事,他根本就没经验。唯一可以称之为经验的是:班上有一对情侣,女朋友来例假不适的时候,男朋友会去学校超市里买红糖水给她泡着喝并嘱咐她“多喝热水”。
但是显然的,小吃摊里没有这种红糖备着。
“喝点热水吧。”裴炻对上她的视线,忽然想到了什么,问,“红糖没有,白糖可以吗?”
江寻悦接过热水,弯了弯嘴角:“白糖不行,得要红糖,附近超市有。”
话说到这个份上,裴炻明白她的意思,他看了眼手机电量,道:“我去买。”
“等一下。”江寻悦牵住他的手腕。
少年的手臂紧实有力,江寻悦牵到满掌心来自于他体内的热量和朝气。
裴炻没有本能地甩开,而是攥紧了拳头等着江寻悦再度开口。
她朝他招招手,拉着他的腕让他凑近些。
对于有恩于他的江寻悦,裴炻不得不拿出他所有的耐心,他俯身将一侧耳朵贴过去。
真听话。
江寻悦嘴角的笑意更深,她微微起身,在他耳边轻轻交代。
她说话时有意地在他耳畔吹气,温热的气息缠绵萦绕,钻进他的耳朵里,一路席卷到他的心房。
裴炻只觉得自己整只右耳麻酥酥的,偏偏女人身上还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熏香,他的呼吸一下子局促起来。
“嗯?”江寻悦勾唇,交代完后还特地上扬了下尾音,似在征求他的意见。
少年的耳根迅速泛红,他挺直腰板,似乎有些窘迫。硬朗的下颌线条绷直,他垂在大腿两侧的双拳攥得更紧。
“快去。”江寻悦使唤人惯了,下意识地像吩咐张佑宇一样吩咐裴炻,“还傻站着做什么?”
裴炻没有动,眼神直直地望着她。
江寻悦不喜欢这种带着揣测和猜忌的目光,她不悦地对视回去,说话时声音也染了几分寒意:“怎么了?”
裴炻挣脱女人的手,插回卫衣兜里。整理好心情,他清澈的嗓音带着些疏离的味道:“这种事让你的男朋友做会更好吧。”
江寻悦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她克制住笑意,调侃道:“怎么?怕你女朋友知道了会吃醋吗?”
“我没有女朋友。”裴炻拧眉反驳。
“我也没有男朋友。”江寻悦望着他的眼,认真地说。
裴炻舒展了下眉,想起上坟那天站在江寻悦身后的男人:“那个寸头……”
原来不是她的男朋友吗……
“嘶……”江寻悦痛苦地弯腰忍耐打断裴炻的话。夜市缠绵的灯火下,她脸色苍白,强撑精神,唇瓣渐渐失去血色。
裴炻抿唇,耳根愈发红润,他低头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店铺麻烦你照看一下。”
十五分钟后,裴炻拎着一袋黑塑料袋的东西沉着脸回来,江寻悦正在帮他照看生意。
其实是江寻悦一通电话过去,安排底下的人都来这消费,一切的费用都算在她账上,就当请大伙吃关东煮。
空档时间,裴炻将那袋递过去,他错开视线,语速飞快:“不知道你要哪种类型的……就都买了些。”
江寻悦接过袋子,敞开小口匆匆看了眼,各色牌子各种长度各种材质,一看就是这少年当时一把乱抓的,货架上摆着什么他就拿什么。
卫生巾的价格向来都挺贵的,尤其江寻悦还看到几包进口的,笃定这小子没少破费。
其实裴炻刚才在超市结算时错愕许久,他根本想不到这几袋东西的价格能破百,但碍于身后还有人排队等结算,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扫完付款码。
“破费了。”江寻悦翻找袋子,说,“让你买的药买了吗?”
“嗯……在下面。”裴炻应声,好在布洛芬他还是知道的,刚才去药店购买的过程也很顺畅。
江寻悦合起袋子:“你微信号多少?加个好友吧,我把钱转给你。”
裴炻踌躇着,不太想在打扮得光鲜亮丽的江寻悦面前展露他那只屏幕碎裂的手机,于是转身系上围裙,冷淡地说了声:“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