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皇帝治病》

览罢,吕端就将信笺理了理,放在手中良久,见太后不出声,便缓缓舒了口气,稍稍安心道:

“太后,官家久病,不可长久拖延,侍医无能,草野之辈,兴许能有大用,倘若……此人欺侮天子,那就是罪大莫及,臣再治其罪以谢天下,犹为不可,老臣以为,可当一试。”

太后也喝了口茶,担忧道:

“如今人心惶惶,着实拖延不得,宰相即刻去处理吧。几日来,老身身体也同枯木一般,有心无力,全凭宰相辛苦,劳你费心了,吕端!”

太后忽然加重了语气,“大宋朝局,就握在你的手里了,你可要慎之再慎呐!”

说罢,她便握紧了右拳头,“老身想了好几夜,现在决定,两府三殿之务都由你决断,随时调命,任何风吹草动,你可得看清了。三司暂时也由你兼着,东南各道转运使,你可得看好了。台垣也由你来管,随时监察内外突变,必要时,可风闻言事,非常时期,为了我大宋江山社稷,也顾不得祖宗之法了。”

吕端听此一句,心内滚烫如火,长瘦的身子由不得就从凳子上顺下来,继而伏倒在地,后背已经汗流如注,“老臣,老臣惶恐!实不敢受命,岂能不尽股肱之力,忠贞之节!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边感激伏拜,边回想着“两府、三殿、三司、台垣”。

所谓“两府”,乃东府“中书门下”,最高长官,加“平章事”,称“宰相”;西府“枢密院”,掌中央军政,最高长官枢密使称“枢相”。

所谓“三殿”,乃是七十万禁军统帅部,分为殿前司、侍卫亲军马军司、侍卫亲军步军司,长官分别称为殿帅、马帅、步帅。

所谓“三司”,乃是盐铁司、度支司、户部司,掌管天下财政大权,三司长官称“计相”。

所谓“台垣”,乃是中央监察机关,品级不大,但是权力极其广布,可监察中央百官,哪怕宰相,都可以弹劾,甚至皇帝,都可以破其龙颜大怒之危,讽谏其谬误。

建国三十七年来,这是从未有过的权力巅峰。

开国元勋,皇亲国戚,历任宰辅们,从来都不敢想象的国之重器,如今尽数落在吕端手里。

后世三百年皇帝,都不能轻易统览一切权力,今日竟在太后的慈宁殿里,被授予了已过花甲之龄,曾被讥笑为“糊涂宰相”的吕端手中。

吕端俯身再拜,口内已然吞吐不知所言,“老臣年迈昏花,实在不能独当重任,臣请寇准入朝辅政,先皇在位时,老臣与他在政事堂隔日押班知印,已经视为宰辅重臣,现在……”

“好了好了,老身也累了,你赶快去找那个乡野医生吧,快,快快……”

见太后好似使出了全身力气,轻轻朝他挥了挥手,泪眼模糊中,吕端也不好再说什么。刚要起来,却发觉两腿已然无力可使,远处侍奉的太监都急忙跑过来。

“老臣告退。”

见着吕端的背影渐渐远去,太后哀叹了一声,继而又喘了几下,心中念道:

“祖宗保佑,臣妾实在没有办法,如今内外骚动,一旦发生异象,臣妾死也不能担负这江山社稷之危难呐,祖宗大德,苍天在上,伏愿我大宋安然度过此劫,愿皇儿早日康复龙体……”

念叨一会,她便又说了句吕端刚才推荐的名字:

“寇准。”

这位曾经让太宗皇帝念念不忘而又咬牙切齿,宠爱有加而又愁眉苦脸,拍案叫绝而又夜半痛骂的人物,此时他的样貌、神态、举止、声音、语气……全都展现在太后的回忆之中。

“寇准……”

她又念叨了一句,思虑半晌,太后便摇了摇头,“三十二岁,枢密副使,三十三岁,参知政事,年轻,太年轻了……”

可她还是派人去打听,寇准此时在什么地方……

本来,请个乡野村医,根本无需宰相亲自出马,然而,宋皇圣体金贵无上,吕端思前想后,还是要亲自走一趟,去看看这是什么样的草泽神医。

吃了点尚食局送来的点心,吕端即刻就出了皇宫,乘着轿舆沿着三百米宽的御道,直奔城南而去。因大宋皇帝陛下驾崩,京城内外,朴素如旧,浑不见往日辉煌灿烂的气象。

来到乾元楼前,吕端打开帘子,冷清清的宫门前后,只有数位前内侍省的小厮在洒扫着。忽想起从前太宗登楼设宴的旧景。

彼时乾元楼上,文武聚集,教坊乐中,纵情谈笑,吟赏京城。

“王者赐酺,推恩与众共乐,所以表生平之盛世,契亿兆之欢心。”

皇帝说罢,那通衢长廊之上,山车旱船,朝往来如织。市肆百货,游戏娱乐,尽可列于御道之上,南北通透,士农工商,让诗人都难表言辞,只能尽情享受。而今御道的中央两侧,都各置篱笆栅栏,禁止通行。

出了乾元门,修内司和八作司的工人正在修缮太庙,工期也快临近了。过了秘书省、尚书省以及那庄严肃穆的开封府、相国寺,轿舆便在汴河与御道的交叉口停下了。

这就是大宋东京最为繁华的汴州桥街,官称天汉桥,俗称州桥。

下了轿子,吕端南北望去,虽比往日朴素了许多,然不愧是帝国大都,满城数十万臣民,就数这里最为繁华热闹,依旧的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几个侍卫随从,紧紧跟在宰相身后,生怕路人碰到了吕端的身子。身着便服的宰相,白髯朗朗,依旧的庄肃威严。但现在他也如同百姓一般,没有任何迹象显示出,这背手缓步的老翁,便是当今大宋朝,不,是整个天下权力最大最盛的帝国宰相。

嘈杂无比的街巷,商贸往来,即使是汉唐盛世也比不过。天子授予商贸的权利和恩泽,让太宗朝三百万赋税中居然一半是商业税收。

自有生民以来,还没有一个朝代,如此重视过商业贸易,商人地位史无前例地提高了。

六十年后,一代大文豪苏轼将跟着他的父亲和弟弟,来到京城考科举,他们将带着眉山货物来此经营,以便落户东京。而法律规定,在汴京城内只要住上一年,政府便承认户籍。于是大宋皇都,将迎来世界史上第一个百万大城市的辉煌。

而现在,一切都正在进行。

但今天,宰相无心于观赏之事。

“四海楼。”

吕端在二十米外便望见了三个赫然大字,连当朝宰相都不得不摇头赞叹,这酒楼实在是太壮丽了。

“快!快去喊你们掌柜子出来!”

一侍卫习惯了呼前呵后,刚说完,吕端便挥手止住了他,“不得放肆。”

“是。”

吕端想抬头看了眼匾额,却已经看不到了,那“四海楼”三个大字,太高了,如今只能看见门前数位书法家留下的墨宝和赞誉。

“东西南北,四海之内皆兄弟;

春夏秋冬,千金之有贵登临。”

扫过一眼对联,那吕端就吩咐道:

“你们四个留在这等我,你们三人随我进去。”

吕端刚吩咐完,身后就吵闹几句,“干什么玩意的!赶紧走开,别挡道。”

“还让不让人过了,滚开,长没长眼呐!”

一侍卫咬牙一回头,只见一个大腹便便的公子哥,仗着身边五六个小厮,满口胡言起来,完全没把目上六位壮阔高大的侍卫放在眼里。

“你再说一句?”

那侍卫已经变脸,刚要指着那人,另一侍卫一把打下他的手,转身就给吕端让了道路。本来吕端要给这即将出门的公子哥让半个肩膀的空间,谁知,那人靠近吕端时便停下了。仰头一乜吕端,上下瞅了瞅,口内便随之一句,“都快入土的人了,来这地方,也不怕被挤着。”

刚说完,没等吕端眉头一皱,那公子哥的身子,好似一块肉饼一般,就飞也似的被扔出了拥挤的人群,随后便是哭爹喊娘的痛不如死。

“来人呐,快来救,救我……”

小厮们还没反应过来,却不见了主子,脑袋里的反应速度,跟不上手中拳头的速度,齐齐都挥向他们眼目前突然一步踏脚,扔出主子的侍卫。

谁知这是迟那时快,几个侍卫全都没动步子,吕端也没动分毫,而几个小厮却全都飞身摔了出去,哭喊声不绝于耳,但却是几层过往人之外了。

惊慌,感叹,恐惧,来不及一下子都在客人们的心头脑际旋转,而句段已然进了四海楼。

身后是嘈杂的人群,身前是来往的客人,吕端两目所到之处,尽是朴素的装扮,毫无心中曾经听说过的灯红酒绿,灿如艳霞。

他们不知,此时,二楼到五楼四层之上,几个分明的角落,全都站住了等待他的不速之客。

五楼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年,见了一楼门前事故,朝旁边一个十岁左右少年点头一笑,那人便进了门内。

“阁主,人已经来了。”

门内商议着对策,而四层两个十三岁的少年却仍沉浸在刚才门口的见闻中。

“奇怪了,这‘千斤抛’乃是等闲帮水上独门绝技,怎么会出现在大内?哎?如果碰到了‘千斤抛’,你怎么应对?”

可同伴却口动不闻声。

“嗨!”

“干嘛啊?吓我一跳。”

“嘘……”

临近一个高个子哥哥朝他俩做了个手势,他俩头一缩,伸个舌头继续小声念叨着。

“‘千斤抛’?遇到了不碰他不就得了,人家是‘沾身即出’,我干嘛要死皮赖脸地贴近人家?”

“那‘千斤散’呢?不管你贴不贴,人家都先来沾你。”

一童认真地问道。

“嘿,那不变成‘千斤沾’了,当人家是粽子啊,嘿嘿嘿。”

“嘿啥嘿,堂主们都赞扬过‘千金散’,你别笑了,你看到‘排绣斩’了吗?”

“当然,可我就奇怪了,‘排绣斩’乃是归藏密功,怎么也会出现在大内呢?大内一定有高手在。”

“好厉害!化袖为刀,非刀似刀,刷刷刷,几个人就飞出去了。”

可同伴撇了嘴,“都一样,沾不到身都是白扯,你知道破解方法吗?”

“啊?还有破解方法啊?”

小童听“破解方法”四字,满脸惊异,“啊怎么破啊?”

对方一个白眼翻过,“天呐,小阁主怎么会派你来这的,一年前三才楼孟长老下来看我们,不说了句‘横破顺’吗?金堂主半年前不就教我们‘玉带功’了嘛,你都白练啦?还天才少年呢,走后门的吧……”

说完对方就愣住了,“啊?我……哎呀,我真是太笨了,平时只练‘抽空纵’了……”

他边小声地自责边问着对方的志向,“你说你将来要成为‘七星阁’主呢?还是入‘五行堂’,还是在‘六合馆’,或者是进入‘三才楼’……”

“嗨嗨嗨,别坐白日梦了,还‘三才楼’呢?你怎么不羽化登仙呢?”

对方一乐,“可以啊,羽化登仙,那我就可以见到咱们御虚门历代大豪杰们了。”

说着他就狂想起来。

“嗨嗨嗨!你俩干嘛呢,开会了。”

见他俩一直在那说得不亦乐乎,对面一十二岁少女,便气生生走过来训道:“看我回去,不告诉金堂主,教他罚你俩翻三天‘倒卷帘’,不吃不喝,哼!”

刚说完,他俩就朝她吐个舌头,谁知三楼一个十五岁少女走了上来,“风木,风鸣,水灵,你们还不赶快退下,木堂主要来了。”

几人一听木堂主,赶紧跑去了各自房间。

此刻,楼下已经有人去接应宰相吕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