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从天而降》

一声呵斥吓得王继恩膀子一耸,可他毕竟是刀山火海走出来的,今晚和以后的前程,他也看透了。

“太祖在时,多次敕命宦官胆敢干预朝政者,立斩不赦!从前我便不追究与你,可陛下御极,你却勾结内外,图谋不轨,无视先皇遗命!若非老夫及时察觉,险些酿成祸国大错,你不但不悔改,竟口出狂言,悖逆太祖法制,还敢污蔑官家,就凭这几条,哪一个不能治你的大罪!”

说罢,那王继恩才转过身来,脸色铁青,双目惊悚已黑,小声道:“你这是诬陷。”

吕端知道他在想什么,虽然自己对他没有任何好感,但今日治罪不是最重要的。见他低着头一动不动,吕端还是抬起了步子。

王继恩此刻,最怕的罪名就是“犯上作乱”,但禁军还未来得及动用就被李皇后制止了,李昌龄、胡旦等人也被关押起来等候发落,心内仍然愤愤不平,却在面对生死之事时,整个人的状态,几乎化为孩童的心志。

他感到有只手碰到了自己,脑里心里这才朝手上看去,没错,是一只握着自己的手。

“王宣政使。”

吕端竟说出了他的官衔。

王继恩不知所措起来。

“你也是两朝老臣了,屡受皇恩,如今官家英明神武,该是你分忧解难,全心全意报恩的时候,虽然大家在朝政上有些,有些误会!”

吕端另一只手也握住了,然后重重地掂了掂,“但毕竟现在,一切!都已经安定下来,过往的不快,心中的芥蒂,你我都一把年纪了,根本没必要记挂在心上。老夫都可以全部忘记,你这两朝功勋,还能在乎这些小事嘛,何况!”

王继恩两眼怔怔地看着他。

“何况,官家就要封皇后为太后,此刻还在宫里尽其孝道,竭力侍奉,人主如此,何况我辈臣子。赵元佐毕竟是官家的同胞兄长,就等着官家想好了恰当的封赏,再予以重用。那李继隆毕竟是皇亲,又是国之帅才,陛下准备让他担任‘步帅’,继续统领禁军,而且领镇安节度使。那个司李昌龄跟胡旦等人,也都继续留任,陛下特别提到了你,说你过去立了那么多功劳,他都记在心里,写在案上,等你哪天想明白了,官家就来召见你,唉,龙恩浩荡,我等大福啊。”

王继恩有种幻觉,虽然不知道他说得真假,可此刻看着这白髯老头,一脸慈祥和忧愁,毫无刚才的咄咄逼人,心下一放,也低头叹了口气。

“哦对了。”

吕端说完就两手一放,王继恩赶忙也放下两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水。

“你知不知道当年岐王赵德芳去世时,宫内有什么异常的变动,或者先皇有没有交代什么任务?如果你知道了什么,可否能告诉老夫?老夫也好为你日后的安排,再多考虑考虑……”

此刻吕端虽然转过了身,可两只耳朵连王继恩的心跳都能听得到。

王继恩已经被他刚柔相济,恩威并用的举动,完全征服了,此刻听到“赵德芳”的名字名字,却一时没有了头绪。见他出门把外头所有的人都支走了,王继恩才发觉接下来的事情,才严重得多得多。

“歧王?什么意思?”

王继恩习惯地试探了句,吕端才转过身来,却只看着他不言语。

这目光跟刚才所有的眼神都不一样,看得王继恩心里开始发怵,不由得低下头来,脑袋里极力想着当年有什么事情发生过。

“哦……那可是十六年前。”

王继恩眼睛一眯,尽力地回想着,“十六年前……歧王病危,噢对了!我只记得十六年前,有人从天而降!”

王继恩好像突然看见了什么,眼睛眨巴眨巴,登即提高了嗓音。

吕端头一偏,还是没说话,仍旧静静地看着他,却看得王继恩毛骨悚然。

“那晚,我刚要服侍官家回床休息,因为官家太伤心了,眼睛都哭肿了。可刚要走进门内,忽的有人叫了句,不对不对!”

王继恩连忙摇摇手,“不是,我们还在去福宁殿的路上,突然有人喊了句,什么‘斧声烛影世人误,误把江山作凳头。草原狼群饿千年,总把长城来回游……’”

王继恩边想着十六年前那晚的旧事,边小心翼翼地理清楚前后经过,于是十六年前歧王赵德芳的生死之谜,再次袭入宰相吕端耳内。

十六年前的午夜,月照晴空,正当皇帝要回寝宫休息,天际便降下几个人来,待到距离他们俩十数米的时候,耳边就传来了王继恩才说的话语。

“斧声烛影世人误,

误把江山作凳头。

草原狼群饿千年,

总把长城来回游。

天水一朝终五季,

文武之道张弛修。

太素浩然养正气,

经纶莫大是虚柔。”

头顶人从天而降,唬得王继恩扯嗓子就喊,“来人呐!快来人呐!护驾!护驾……”

可皇帝就侧个身,抬头瞅着从天而降的神人们,心中想着这几位既然口吐偈语,必不是邪辈之徒,只是其人能从天而降,如此轻盈的功夫,他倒是第一次见到。

“继恩!退下,去把门关好!”

王继恩吓个不轻,满身都湿透了,时值三月,初春的寒风还是凛冽无比的,见着那飘飘悠悠就下来的诸位,不知其何方神圣,那王继恩还是大喊着,“来人呐!快护驾!”

“喊什么喊!赶紧滚出去!”

皇帝一声呵斥,王继恩才收了口,可眼前已经集中数百侍卫。

“好了好了,都出去吧,没事!”

王继恩只好将众人支走,可他还是留在了门前,趴在门缝间细细看去。

“你们是什么人?”

皇帝回头来走了几步。

“惊扰皇帝大驾,还请皇帝恕罪,吾等奉祖师之命前来接个人走。”

皇帝一愣,“你们祖师是谁?”

来人有三,都是道人打扮,前头一个青年人,着白衣青色披风,面色皓白如雪,另外两位皆是十五六岁的少年,皆穿灰色道服。为首见问便回道:

“吾家祖师,给陛下一句话:‘凌云一念腾空起,化作清风造希夷’。”

皇帝不由得一抬手,“陈老先生!”

“正是。”

皇帝满面笑容,又进一步,“他老人家近来可好?”

“多谢皇帝记挂,祖师一切都好。”

皇帝听了两手不自觉握在一起,“自从上次一别,朕好生想念,对了,朕下召多次寻访先生,都杳无音讯,不知先生现在身在何处?”

皇帝的右手又伸过去,仿佛那陈老先生就在跟前一般。

“祖师云游四海,只吩咐我等来接一个旧人,其它的,也不便奉告。”

“朕!”

皇帝习惯地提了嗓门,那威严登时放出来,却好似软软的绒毛一般打在对方跟前。

“你们要来带谁?难不成要带上我?”

皇帝嘴唇还没合上,一句“带走逝去之人”,惊到了皇帝。

“哦?为何?一个过世之人,还劳烦先生惦记,真是莫大荣幸,可老先生为什么要带走他?”

“皇帝恕罪,我等只是奉令行事其它的,概莫知晓。”

皇帝把手朝后一背,笑道:“朕……虽然万分崇敬他老人家,可带走先皇之子,朕的亲侄儿,如果没有个恰当的说法,只怕朕也难以从命,有心也无力啊。”

为首的听了就朝左右伸手一示,两人就朝前迈步而去,到了皇帝跟前,便各自拿出一个物件。

“这是何物?”

“请皇帝亲自过目。”

皇帝看了看他们三人,就将一个蓝色的盒子打开了,“这……这怎么可能?”

“祖师说,皇帝登基之后,轻徭薄赋,鼓励农桑,天下宴然有所清净,说皇帝是个好皇帝,应该收此一物。”

“陈老先生,真是这么说的?我不是在做梦吧……”

皇帝全身颤抖了几下,体内血液极速地流将起来,冲击得面色忽的一红,倏忽又白得如月,这是他登基那天都不曾有过的身体变化,心内,已经被滚烫的激动,无上的荣耀,包裹了。

可他虽这么问,却不是因为那句“好皇帝”,而是目下这方令他魂牵梦绕,不,是数十年来君王们都魂牵梦绕的宝物,此时,皇帝视他如神物。

秦皇以来,传国玉玺承继千年,五代石敬瑭引契丹入洛阳后,后唐皇帝李从珂无力抵抗,便抱国玺自焚,就此失踪了……

激动的皇帝已经说不出话了,他也顾不得自己是九五之尊,忽的膝盖一弯,两手托起,脑袋一低,恭敬无前地高声接道:“和氏之壁,不饰以五采;隋侯之珠,不饰以银黄,其质其美,物不足以饰。谢苍天垂佑。”

这不是别物,乃是秦始皇帝手中那千秋闻名的传国玉玺。

“谢陈老先生,不,多谢陈大德馈赠。”

皇帝接过,一时不知该如何使上力气,上下左右,定睛细细看来。

看着那蓝色宝玉雕琢,螭形印纽作就,鱼鸟篆写的八字皇皇大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皇帝赵光义,口中开始一遍遍念叨了……

忽的他一抬头,继而一笑,“边角坏了,坏得好,坏得好……”

他已经完全忘记了面前三个人此行的目的,仍旧来来回回对着皓月看起来。

皇帝侧面看它,其颜色成碧,正面再看它,而它的颜色却为,皇帝把它放在衣袖内低头看去,却熠熠闪光……

“皇帝,还有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