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天机》

然皇帝白日里却唯独给了宰相吕端一块精美的帛书,忙了一天,他终于有时间看了。

回到吕府内,那吕端便赶紧拿出帛书,对着蜡烛,细细看去。

只见精美的帛书上写着一首长调《破阵子》,其词如下:

“纵马飞天入境,

逍遥端底成真。

太乙凤凰来做客,

得就三才无上尘,

樊笼点破人。

巳火临值水尽,

翁羊独相擎身。

垂拱六合诸事定,

一纸荒唐在甲辰,

悠悠龙过津。”

深夜月朗,宰相府内,唯有书房还有微弱的烛光疏影。

接下来,吕端便要凭借着五十年的读书生涯,来破解其中的谜团。

拿下官帽,脱下朝服,将白髯捋了捋,喝了几口御赐龙井,吕端准备通宵不睡觉了。

这架前卷卷书影之下,那身影瘦长倍感慈祥的老翁,以一朝宰相之位,开始了文字破解游戏。然而到了四更天了,书房还在亮着烛光。

虽然他自幼博览群书,敏悟超绝,虽说他曾是官宦子弟,家中藏书堂可将唐后书籍尽数揽到目下。虽然他历任前朝国子监主簿、秘书郎,又直弘文馆,做过著作佐郎、直史等等文学官职,后周一朝藏书他也看遍了。

然而,除了“翁羊独相擎身”外,其它还是不知所云。

“不知,这首唐时词曲该是何人所作?‘翁羊独相擎身’,概是说老夫的嘛。”

吕端正是属羊,且今年已经六十二岁,正是白髯老翁一位,如此理解他却摇了摇头。

“‘巳火临值水尽’,巳火,水尽……”

他开始在脑际里将那《周易》六爻知识翻将出来,“亥子为水,巳亥相冲,今天是壬辰日,明天是,明天!”

他突然一惊,自言道:“今天不就是癸巳日嘛!难道官家真的要……这……”

他蒙了,虽然猜不出整首词的完整内意,然而当他想着皇帝乃是亥年亥月出生,今天已到癸巳日,又逢辰月,他忽的想到太子的生辰八字,不由得惊诧起来……

到五更天,他便叹息起来,“老夫真的要独擎龙身了。”

他已经确定圣上今天就要晏驾西去了。

他也不管其它内容看得出看不出,他开始又重新将近来宫内之事,梳理起来。早在月前,他就开始每天都去看望太子赵恒了。

可他还是握着帛书不放,他觉得身为宰相,竟连一首上不得台面的诗余都搞不定,实在有愧于读书报国之志。

大宋朝开国至今已经三十七年,两朝皇帝召命,凡天下珍贵藏书,自县、州、府、道,悉数运至东京雕版刊印。侍宋三十七年,天下书籍,几乎览之殆尽,但毕竟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如此艰涩奥妙之术数,自己不懂也是情有可原的。

“皇帝为什么不亲口说出来,这里面究竟藏了什么秘密,官家到底让我做什么?”

带着这些疑问,他就把已经背下来的帛书烧掉了,他觉得如果自己不说,天下将不会再有人讲出来。

稍微吃了点东西,他便被大儿子吕藩送走了。整个一夜,他都觉得天亮之后,朝堂将发生大事,身子身为一国宰相,肩背天下,不可不处处谨慎。

“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遂万物之宜,外填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也。”

马车里,他闭上双目,吟诵出汉朝一代名臣陈平对宰相的期望和评价。他觉得陈平能定汉室基业,他也一定可以。

三月的黎明,京城还在一片睡意之中,春风已不是二月剪刀般残忍,却依旧能让满面的皮肤紧张起来,紧张的还有赶去大内看望皇帝的各路臣子们。

然而整个上午,福宁殿不准任何人进入,唯有皇后李氏和内侍王继恩。

这个月他们也不比吕端好过,可他们想的却是龙椅上做的另有其人。

那个人就是赵元佐。

可此际的赵元佐,已经被皇帝亲口赶走了,今天他本来应该在均州待着。可十天前就已经有人秘密把他送到了应天府,替换他在均州的人已经装病卧床了。就在昨夜,护送他的人已经秘密将他送进城内,一切就等着李皇后的吩咐。

那李皇后生过一子却不幸夭折,俯览众位皇子,只有楚王赵元佐可以依恃,所以就把赵元佐长子赵允升接到身边自己抚养。然而楚王被罢后,这种落差埋下阴影。后太子赵元僖早逝,才给他又带来了希冀。然而当皇帝准备封皇三子为太子时,她的世界又被封住了。从此心中便有了很多不切实际的想法。

其父李处耘是开国元勋,自己的兄长李继隆又是侍卫马军都指挥使,乃禁军三衙统领之一,称“马帅”。且彼时大内太监统领宣政使王继恩,已经准备好宫廷内外一切人员安排,只等着去调度。而副宰相李昌龄近来联合殿前都指挥使李继勋、两朝功勋太监王继恩及礼部侍郎胡旦

祖宗制兵之法,天下之兵,本于枢密,有发兵之权,而无握兵之重;京师之兵总于三帅,有握兵之重,而无发兵之权。上下相维,不得专制,此所以百三十余年无兵变也

“吕端,吕端……”

皇帝几乎用尽了气力。

“臣在。”

吕端跪下就偏头贴着皇帝口边。

“朕,最,最恨的,就是,给了你,又拿走了,拿走了……”

说罢,皇帝嘴巴便不再合拢,双目带着无尽的心思,就此驾崩。

“陛下!陛下!”

痛哭从此席卷了整个皇宫。

三代七朝老帅,亲自入宫觐见。

“好!今日老夫就倚老卖老,说说何为社稷!何为苍生!

老夫生于乱世,蒙岳父先周太祖隆恩,做了后汉的一个押班。二十三岁,任后周朝左卫将军加驸马都尉,二十四岁做了殿前都指挥使。决战高平,大败北汉,攻占金陵,又又败南唐,做了殿前都点检,二十九岁!

老夫攻克寿州,又做了检校太尉、镇宁军节度。后周世宗不豫,老夫在檀渊,被解除兵权。后先宋太祖得受天命,老夫又做了武胜军节度,那年我三十二岁。

大行皇帝受命于天,我又做了左卫上将军。太祖英明,太平不易,我便辞了军职,做了商人,结果老夫贪财啦,犯了法,被大行皇帝同痛骂了一顿,但骂得好啊!

乱世打仗,为何?保命!太平经商,为何?为了发财!两位先皇待我恩重如山,二十年里,可算是过足了国公的瘾,可谓是享尽荣华啊!后先皇伐虏,我又做了安化军节度使,节度使,节度使,节度不了啊!

老夫都五十啦,习惯了灯红酒绿,那还能征战沙场啊,可为了北境黎民,为了我朝一统大业,我便跨上战马,砍杀契丹贼人。然天眷番邦,功败垂成,我又做了泰宁军节度使,节度,节度,我一生已经做了三代六朝天子的臣子,于节度使位上,先后做了不知多少回了……

如今我这两鬓斑白,成了一个糟老头子,从前别人怕你,今天手无缚鸡之力,谁还怕你,可是!今日谁敢给我犯浑,我他妈的就跟你决一死战!”

说着,张永德便拔刀亮出来,这闪光亮得周围将士即刻眼睛一闪,接着一个声音爆出来,“老将军威武!”

随后,众将士齐齐跪下,喊道:“老将军威武,老将军威武!”

曹彬赶来了,“谁敢犯上,谁敢做乱,老子砍死他个狗日的……”

“哎呀!喊老夫做什么,皇上,万岁万万岁……”

张永德一跪下,周围的人瞬间,齐刷刷开跪,此刻,比那将士的军令,还要大气磅礴。

数千军队此起彼伏地跪下,瞬间城内数十万禁军,齐齐跪下,高呼:

“皇帝,万岁万万岁!黄帝,万岁万万岁!”

殿内的太子,第一次听到真的震天的声响,第一次感受到数十万军队的气势,是这么的震撼心灵,他这才感受到作为帝王的那份荣耀和威严。

但这种高呼万岁,将在以后的岁月里,不止一次地让他震撼,让他有种威加海内的无上容光。

待那大宋新皇帝登基程序走完了,吕端单单一个人拿了圣旨来到了殿前司。

那王继恩已经被吕端控制起来了。

见面稍稍寒暄,王继恩就赔笑道:“宰相大人辅立之功,满朝文武,无不称颂。怎么这一上位,就把老朋友给忘记了,难道先皇口中的‘糊涂宰相’是韬光养晦,装出来的?”

吕端听了,刚要宣旨,就朝王继恩瞅了瞅,想起先皇递给的纸条,他想着这王继恩受两代官家恩宠,宫内大小事无一不知,兴许从他口中能问出个头绪来。

“你我都是隆受先皇恩泽的人,如今大宋新官家刚刚登极,你我该是同舟共济,彼此协契才是。”

王继恩一拍两手,“哎?宰相大人这话我就不明白了,从大行皇帝晏驾到现在,哪件事我没有尽忠尽职地配合,倒是宰相大人您,现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早把咱们这些旧人忘得一干二净喽,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吕端听了,只略微一笑,心知他半生都在大内供职,手段奇巧诡诈,加上拥立先皇帝有功,凭借着平乱功劳,更是跋扈阴狠,若不是自己示弱守拙,说不定昨晚龙椅上的皇帝就是别人了。

“今日怎么样?当初又如何?”

吕端看着屋内还算整洁,也就坐下了。

王继恩一个无声的冷笑,转身道:“大人何必明知故问呢?成王败寇,从来都是定数,唉……我这贱命一条倒也罢了,皇后她仁慈宽厚,你们难道也要把她给赶出去不成?到时官家落得个不孝之名,你们这些辅国功臣,就能睡得安稳?”

“放肆!”

吕端登时从凳子上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