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立住不动,挎他胳膊的公主却是身子一倾,“怎么了?”
看着皇帝注望着前方,萧冠压不屑道:“假使太后再能给我十万雄兵,我一定踏过南人的水上长城,生擒他们几个!”
两拳握得咯吱吱响,皇帝回个头露个勉强的笑,“你若有你父亲一半头脑,朕就去求母后,让梁王听你指挥,可惜啊……”
“可惜什么!”
萧冠压两眼瞪得滚圆,皇帝一笑,大踏步走去,“你啊,干脆……不要干什么统军使了,给朕当个辇夫得了。”
萧冠压觉得皇帝没看上他,憋气道:“那更好!不用出生入死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皇帝停下来卷起了袖子,驸马一见他动步,撒腿就跑,张开两臂怒吼道:“我萧冠压生擒过杨继业,再生擒他们几个,又有何不可?”
声音震得冬日的草野树林,好似颤抖起来。三人又追打嬉闹起来……
“弟弟!”公主挽着耶律隆绪的胳膊笑道:“弟弟最近在画画,那个美丽的姑娘呢?”
耶律隆绪道:“金屋藏娇,天机不可泄露。”
公主一笑,“改天我就找她玩去,看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竟能将我大契丹皇帝收住心思。”
皇帝一乐,油然生出万般喜悦和爱恋,眼角圣光环绕,“妙处难与君说,可意会不可言传……”
数十人的猎队组成了,飞龙使也把皇帝的宝贝牵到跟前来。但见被他赐名“天宫使”的那匹白马,浑身雪白如银光包裹,熠熠生泽,鬃毛犹梳过一般齐整浓密,身躯虽高大而关节却不突出,近看那马首,赳赳轩昂,睫毛致密,眼神亮堂得好似能看穿人的心意,其视力之绝,远胜其它良驹。
公主笑道:“皇弟!我们来比试比试如何!”
马上纵横的萧冠压,只要骑在马上,那种神气是即便皮室军的大将,也难以与之相抗。
耶律隆绪知道他是狩猎高手,却依然应声道:“谁输了就抄两遍《汉书》!”
“怎么又是抄书啊!好!反正我不回输!”
耶律隆绪一听,眉上瞬间挑起一丝不快,“你的意思是说朕会输喽?”
驸马一乐,“我可没说啊!驾!”
一个扬鞭回去,一匹青黑的骏马朝帐后的松林奔去。
“等等我!”
那长春公主平时居家就分外的娴静,哪怕跟姐妹们在一起,他也是长姐一般大方优雅。然而一旦上了那马儿,就如同变了一个人,两脚跨进马蹬,一身飒飒戎装,便注定是马背上的血胤天性。
她的马鞍甚为独特,印着凸起的凤凰花纹,鎏金的錾花,远远望去,显得格外的夺目华贵。而无论是鞯、鞧、辔,都用脂玉雕刻着百花的艳丽芳姿,着马便是从阴山北麓的养马场进贡而来。那些牧使司和马群司平日里悉心地喂养,不会想到哪一匹会成为皇族的坐骑,如果真被看中了,那他们好几代人都会以此为傲。
用力一勒凤首镳,那长春公主便停下了骏马,周遭没有一个人,可她却看见了不远处的一头野猪,马儿也很配合,并不打响鼻,如同静态的树木一般。
“山神保佑!”
长春公主搭出了她的宝剑,“山神保佑。”
弓弯目正,瞬间一个放出,长春却看到了另一张弓也射了过去。
一声惨叫,野猪死不瞑目。
“哈哈哈……”
松林之间,竟然不见任何人的影子。
可等公主下马走近了,却看见并非自己的弓箭射死的。箭镞插入之深,功力不可测度。
“奇怪了,谁干的?”
她正犹疑着,却看见箭尾上写着:“请公主笑纳——九部玄帐。”
猛一转身,却没有一个身影,四处跑跑望望依旧没有,忽听得一声呼喊,她才回了句,“驸马!我在这里。”
“不好!”
驸马看罢纸条赶紧上马奔去,“坏了坏了,陛下!陛下!”
驸马纵马去寻,可来回好几遍,都不见耶律隆绪的身影。
“陛下……”
两人又纵马寻去,终于奔至三里外的山头,看到了那匹雄赳赳的天宫使。
“你主人呢!”
驸马朝前一看,三百米远的水草边正是那皇帝耶律隆绪。
“陛下!陛下!”
他从马上跳下来就奔去,可耶律隆绪却回首朝他摇摇手。
“哎呀!陛下,你可以吓死哥哥我了。”
驸马气喘吁吁地跑过去,可他却在河边正在看一个老头钓鱼。
“我说陛下,你怎么跑这来了!”
驸马赶紧朝四周看看,这时公主也跑了过来,“弟弟,你怎么跑这来了,害得我们好找啊!”
刚说罢,十几个侍卫也才赶过来,“陛下!陛下!不好啦!”
三个人陡然回身一望,二里外的山上约有数千兵马,正呼啸啸漫山遍野追杀下来。
萧冠压二话不说,捉刀便起,想着刚才树林中的纸条,脑中蹦出了好多危念,骂道:“他妈的!九部玄帐,原来是叛逆。”
萧冠压惊道:“那不是太后的神武、控鹤皮室军嘛!怎么出动这么多人!快!快保护好陛下!”
只见那黑压压的神武和控鹤两军,直追得前方五六个纵跳飞跃的黑衣人,朝水草边冲来。
就在这时,萧冠压一眼瞟到河边的老头,举手就迎击过去,“陛下小心!”
萧冠压一刀挡开那老头刺来的短匕首,起腿一脚就踢去,“混账!”
可老头反应极为迅捷,一刀又扎向耶律隆绪的右腹部,耶律隆绪却一动不动,惊得萧冠压一脚踢去老头的胳膊,一刀朝老头劈去。老头一滑手,刀落而左手接着又去扎皇帝,萧冠压再用刀去挡,哪知老头是个虚招,右袖突然滑出一刀,直奔皇帝胸口刺去,只听一声“噗!”
萧冠压用左臂挡住,刀正扎进他粗壮的大臂上,一声嘶吼,萧冠压上刀一抡,左脚一蹬,那老头没能躲过,被重重得踢飞去五六米远。
远处的同伙喊着异族语言,黑衣人全都朝河流对面的山崖飞去。
“陛下!你!你!你怎么不躲啊?”
驸马吓得脸都白了,耶律隆绪却毫无惧态,翻了个白眼,“有你在!朕都要躲开,那朕的大契丹还征伐个屁的天下!”说罢捡起那老头的匕首,他就欣赏着,“挺精致的嘛,可惜啊,没扎到我。”
把刀丢给驸马,耶律隆绪即刻命道:“三天,查不出来,把《史记》给朕抄一遍!背好《刺客列传》,否则一并处置。”
“啊……”长春公主吓傻了,这才一把抱住驸马,哭起来,“驸马!”
“起开!”萧冠压撑着痛追到悬崖边,可一个人也没有,而太后的车驾已然到了。
“驸马!”长春公主去追萧冠压,刚到崖边,突然飞上来四个黑衣挥刀朝萧冠压和长春砍去,一阵雨箭射过去,全都中箭掉入悬崖。
“皇儿!皇儿!”
看着太后下了车驾耶律隆绪就狂奔过去,“究竟怎么回事?”
自己的兴圣宫两万宫分军,如织网一般遮蔽了草地而奔来,萧冠压气得咬牙,心里却害怕极了。
“母后,朕没事,这是怎么了?”
萧太后紧握住皇帝的胳膊,“来人呐!把萧冠压给朕砍了!”
皇帝一听,两耳嗡嗡嗡作响,“母后!跟他有什么关系!”
“混账东西!万一你有个好歹,朕,朕有何脸去见列祖列宗啊!”
太后的眼泪欲出却又撑着停住。
“母后!儿臣知道错了!可跟他没关系啊。”
皇帝一跪,自己的两万人宫分军,太后的数千皮室军,如排山倒海一,齐齐跪下。
“太后恕罪!”
但见五六里的山头山前、松林河流,密密麻麻,如同蚂蚁一般全是护卫军,看得耶律隆绪惊诧不已。他们本就是平日里护卫皇帝的亲兵,围着黄龙帐包裹起来,这次却被皇帝支开,留在了牙帐,太后全部带来,不知究为何事。
“臣等有罪!”
十位宫分军指挥官,齐齐爬跪过来,“臣等有罪!”
太后已然怒不可遏,她一定要借这次的意外,好好地给皇帝上一课。
“皇儿啊!前圣有言:欲,不可纵。皇儿既然为天下主,怎么能擅自作主张,去支开卫军干驰骋田猎的游戏?你难道不知道世宗、穆宗,都是怎么死的嘛!万一再有一次衔橛之变!你……”
耶律隆绪听得头都不敢抬,但见太后挥开大袖朝后一站,望着数万将士,狠心怒眉道:
“你们诸位!都是跟着朕一路刀山火海冲出来的功臣!哪位身上不带着刀伤箭痕!哪位不是朕曾经的亲随勇士!征伐天下时,你们立下汗马功劳!朕,都给记下了,看看你们的父母妻儿,看看你们的家室屋宇,有谁没有得到应有的奖赏!应有的回报!”
“太后圣明!太后圣明!太后息怒!太后息怒!”
如狂风裹挟,这呼喊声,让整个山林河流为之销声,为之匿迹。几位辅国重臣才赶到跟前,齐齐奔跑过来。
萧绰放眼望了望,嘴角一限,浓墨的双眉忽然蹙起,“然而今天!仗着你们曾经的功劳,就玩忽职守!置大契丹皇帝陛下于不顾,如若有个闪失,请问!是你们去见列祖列宗,还是朕,去见列祖列宗!”
一句说罢,众人齐齐哭丧起来。
“太后,臣等有罪!”
十位宫分军官齐齐磕头谢罪。
“来人呐!将宫分军的废物们,给我就地正法!”
十位宫分军领头如临深渊,“太后饶命啊!”
皇帝哭着扯着太后衣服,急忙松开,“母后!母后息怒,是儿臣的错!是儿臣不要他们跟着,是儿臣任性妄为,太后息怒啊……”
萧绰望着崖边,骤握衣角呵命道:“还不动手!难道你们要造反吗!”
数十位身着甲胄的神武和控鹤大将,拉起御帐宫分军头目齐齐朝后山行刑。
皇帝极力央求道:“太后,儿臣知道错了,太后,儿臣知道错了,你处罚儿臣吧……”
重臣并没求情,因为他们都觉得太后做得对,他们觉得年轻的皇帝虽然日新月异,却不知危险也是日新月异。
萧绰正色道:“皇帝,你是要征伐天下的天之骄子,是要让南朝强敌臣服于大契丹的圣君明主,祖宗把江山交在你的手里,你现在竟在此游戏。你知道南朝的太子在干什么吗?博学硕儒,经筵讲课,你呢?现在站起来,站起来!”
一声呵斥,耶律隆绪赶紧爬起来,看了眼山崖边的驸马,他已伏倒在地。
太后浓眉一横,“你是皇帝,皇帝怎么会有错呢!皇帝永远没有错!错的,是那些死不足惜的废物!错的,是纵容皇帝私自游戏的纨绔之心,逸乐之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