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逆鳞》

目送着少主的背影,议论纷纷间,沈老板追了几步,“敢问蔺公子大名?”

少主已经到了门口,看着假和尚倚门盯着自己,呵呵一笑,“我赢了,咱俩就去喝酒,可跟你喝酒没啥意思,算了,银子归你吧。”

说罢少主回了头,笑道:“姑娘可心有所属?”

沈知音一愣,而后摇摇头,谁知那少主一步腾身过去,待至那沈知音跟前,伸手就要搂她的水蛇腰。

本想着揽她飞上五楼,没想到那沈老板艳眸一转,踢来一脚。

沈老板这就要试他武功。

见她一脚蹬来,少主反手一拍,中她脚底即刻就飞迎上去,双双凌空腾身,看得众人艳羡叫好。

看他追来,沈老板嫣然一笑,使个“燕点屋檐”,绕着三楼栏杆飞旋起来,未至一半陡然一翻身,双拳欲击他面部,越近越近不得少主的身。

少主笑道:“姑娘,我若碰你,任你再好轻功也躲不掉,你若要碰我,任你再好轻功也徒劳,所以咱们别飞了,何不到闺房一叙。”

见他腾身术如此了得,沈老板笑道:“好个风流公子,我偏不信。”

少主一乐,“那就再试。”

横飞如轮,旋体似风,或如红鳞出水冲上去,或如高空坠石落下来,或卷脚猛钻,或飞瀑冲泉,看得少主摇头一乐,皆在瞬间逃开,却一会点她额头,一会滑她鼻子,一会在腰间如鱼游戏,一会在头顶调说风流。

“公子轻功了得,不知武艺如何?”

少主笑道:“随你来攻。”

沈老板道:“那可别逃。”

少主道:“逃是乌龟。”

一个柳叶掌穿直击他喉咙,被他起个右手掸开,顺势转身又要搂她,刚碰到柔肤即见勾手钻上来。

“乌龟别逃。”

少主见目下勾手迅疾袭来,一个下塌掌按下去,手心包五指一把握住,“不能骂人。”

“听者有意。”

一收膀子,五指抽出就变拳击他面部,少主一乐,“姑娘芳名?”

说罢一摆掌反势打掉她胳膊,被她顺势迎击一脚,“公子贵姓?”

“免贵姓蔺。”

“贱名知音。”

说罢一脚踢去,不想他即刻飞起来,脚跟直逼他裆部,少主一笑,“芳龄几许?”

拧身弹开她的脚,又纵身去揽她的腰。

“贵庚可告?”

见他要揽自己的腰,却不躲开,抛个媚眼,但见的百媚芳姿,尽态极妍,转眸一闭,任他搂起。

少主也不客气,单手接过,刚揽半个身子,却觉胸膛震痛,片刻大意被她后肘一回,顷刻就如蛇缠身般围绕击打。

少主眉眼一挑,“三九将至。”

一折身,两手扣住她两腕,任她再使力却也动弹不得,就此放弃,回眸一笑,“花信刚过。”

少主搂将胸前,也不看她,直奔五楼而去,留下一片无奈的唏嘘和嫉妒的叫骂声……

“沈老板,别走啊……”

来到五层一着地,少主便松开了手,“忙了这么一大阵子,掌柜子是请在下喝茶呢?还是要请在下喝酒呢?”沈知音伸手指着自己的闺房,两目紧紧注望,笑道:“那要看公子是喜欢喝酒,还是喜欢喝茶了。”

少主听了顿觉一乐,心思两者任废其一都不高明,今日从此路过,却搂得美人在手,便潇潇洒洒地怡然咏道:

“酒是仙侣茶是僧,

三杯两盏趣因乘。

若道今日随缘过,

岂知前世君非姮。”

沈知音听罢就满心怦跳起来,想着这位独行客不光才兼文武,志趣也不同凡品,又把自己比作奔月的嫦娥,顿时激动不已。

志趣相合,一见如故,他又如此不吝嘉言称赞自己,况他的样貌举止,凛凛然有大家风范,品味回思得沈知音没了话语。

“公子既然逸兴遄飞,小女子也想了首打油诗,不知当讲与否。”

沈知音伸手前领,少主并行跟着,但见那沈老板平日里的性感妩媚失却了五分,端庄高雅却笼了周身。

“哦?掌柜子既然妙人有妙思,不妨说来指教,享酒烹茶,绝妙之极。”

“不敢言指教,不值一哂,还望公子莫要取笑。”

说毕她即路上作个揖吟咏道:

“花开两处皆为果,

美酒佳茗不可缺。

若道阮郎真盛意,”

西湖梦里泪堪酌。”

言罢她先打开了帘子,望一眼慷慨洒脱的少主,她即红着脸快步进了屋。

西湖苏小小,天下风流闻,只可惜当年一见钟情的阮郎别后就从此再无踪影,留下孤独的香魂抑郁而终。沈知音话中有话,蔺少主心中却纯净如水。

拨开翠幕风帘,就是一间清香四溢的绣房,红木长桌放的是颜筋柳骨遗本真迹,湖笔端砚临的是汝窑玛瑙胜玉釉瓶,袅袅檀香焚爇出烟韵禅意,滟滟秋菊绽放出华彩醉芳。画屏里赫然在目是美人的素容拈花态,书橱内迎帘在望的是主人的饱饫诗书才。

少主就先自己沏了杯茶水,道:“在下只喝御酒,且是内酒坊所造法酒,开封府的瑶泉,四海楼的仙酿、琼醇,仁和楼的琼酿,丰乐楼的眉寿,清风楼的玉髓等等,都不好喝。”

沈知音本想请他喝茶,却听着他好似太白下凡,递个千娇百媚笑,她就作揖亲自去拿好酒。

可当她换了身清雅修身的天蓝褙子,婀娜地踏上楼梯时,一声悠悠琴鸣,再一次拂动了她的心头,“他,动了我的琴?”

缓脚移着莲步,越听越想迈出大步,又怕他见着自己停下,听着听着她就站在廊边愣住了。

“好琴艺,好久没有人可以这般弹奏一曲《凤凰引》了。”

倚在门前,不一刻,那神气为之大开,情志为之畅逸,沈知音念起了一段《琴赋》

“‘羡斯岳之弘敞,心慷慨以忘归。情舒放而远览,接轩辕之遗音。慕老童于騩隅,钦泰容之高吟。顾兹梧而兴虑,思假物以托心……’”

嫣霞启唇,皓齿赞誉道:“他竟能拨出‘嵇氏四弄’的境界来,端的是好才华!”

那生于峻岳崇冈的灵桐,造出了这把神物,被这俊才抚得丝丝缕缕,分毫不落地揉进了她的心里,这缓缓的宫声,沉沉的羽音,好像全都拨弄在她的心弦上,眼睛立时模糊了。

“想我沈知音才貌兼得,虽出身贫寒却从未做过害人之举,该死的负心汉为何那般地欺侮于我……这心中恨,梦中怨,几时可消尽?苍天有眼,今日这般俊才光临寒舍,我沈知音,还能有机会吗?可这般俊才又岂能没有家室呢……”

忽的一句阴柔之声幻出来,“知道你是谁吗?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一拍额头她就苦笑道:“醉了醉了,没喝酒,怎么就说胡思乱想起来了!该死。”

这才收了绵绵情思,抹抹泪痕,待那琴音渐收沈知音才悠入帘内,“公子好雅兴!琴技之绝,小女子折服,能有公子这般妙人操此神品,也是天人感应了。”

“哦?此物是何方神品?”少主这才又细细审了审。

沈知音道:“这把琴是一位贵不可及的人送过来的,好久没人碰了,琴名称‘绿绮’。”

少主眼睛一亮,“此话当真?好嘛!我寻她这么久,想不到她在这里,哎呀……天可怜见,天可怜见……”

说着他竟眉飞色舞地又拨弄几声,忽的一收手,满脸涨得通红,“坏事!在下忘记净手了!”

少主急忙后退三步俯身就跪下,“绿绮君,绿绮君,小子万分失礼,不求宽恕,但求莫生内气,罪过罪过。”

一个举动看得沈知先惊后乐,忙去扶起他,“公子快快请起,且莫如此,此绿绮非彼‘绿绮’,那汉代的神物至今也有一千多年了,如何保存到今天,这把琴是唐代雷威大师的弟子江海道人重新打造的,不是司马相如那把。”

少主听了依旧严肃道:“那也不行,不管何种乐器,都是天工开物的神作,怎能不虔诚以待之,何况江海道人也是旷世豪杰人物,弹他的琴,又岂能如此唐突,哎呀,罪过罪过。”

“公子如此真诚,它必会原谅公子的。”

少主又拜了拜这才起了身,金壶佳酿对着建盏清茶,未半便听得一声长笑袭耳来,“哎呀,什么的样风流郎才,能让我们的沈老板芳心暗许呢?没有看到二位的对决,真是可惜啊……”

一听“芳心暗许”,沈知音霎时红了脸,少主却依旧注视着那把妙琴。

“姐姐来了。”

沈知音大步去迎接,撞面就是一位笑容满面的女子,只见她身着八幅红罗长裙,外罩紫色霞帔,腰饰白玉坠子,晃悠悠就跟着她的步子朝屋里赶来。

女子打量道:“这位,想来就是文武双全的那位公子了。”

把少主看个明白,来人去握沈知音的手,可眼睛却依旧盯着少主,又道:“我说妹妹,这位公子尊姓大名啊?”

“他姓蔺,蔺公子。”

沈知音才想起忘问人家名字了。

少主的心思依旧在那张古琴上,见问姓名,略一欠身,“哦,小名不足挂齿。”

见他未说,沈知音却也想知道,“公子只说姓蔺,敢问大名?”

少主一心只想着古琴,随口说了句,“在下蔺彦。”

“嘭”的一声,沈知音的杯子掉落在地毯上,又赶忙俯身捡去,“他就是那位归藏少主?‘天下风流追蔺彦’,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沈知音又偷偷地打量起,不觉面红耳赤,却听得来人故意笑问道:“公子叫什么?”

蔺彦不愿再答,沈知音忙又接道:“他就是……就是对上我那羞于启齿,不成韵脚,贻笑大方的对联的公子……”

一句话说得沈知音结结巴巴。

女子道:“哎呦,果然堂堂相貌,是个大才,蔺公子如今在哪当差啊?职位何品啊?”

沈知音紧张着又想笑又不好明说,急忙接道:“他不吃官家饭的。”

“哦?”女子眉宇间藏着的高冷贵气陡然绽开,“不吃官家饭,那吃谁的饭?”

蔺彦听了,长呼一口气,略略一笑,拍了拍两袖,回身便一鞠躬,笑道:“对不起,在下还有别的事,就不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