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原是一场梦》

女子抿嘴忍着笑,“公子又说笑,诚心欺负我们乡野之人吗?”

玉生子认真地看了看她,见那眉眼清纯素丽,却用手背捂着口,不觉也笑了,“姑娘误会,我不是说笑,我真没姓,不是没有,是我不知道。”

放下碗筷,女子就红着脸作揖道:“小女子冒失了。”

玉生子见她如此有礼赶紧站起来,“哦,没事,我是个孤儿。”

女子一低头,“对不住,实在不该问来着,还请原谅。”

玉生子忙摇手,“不不不,这有什么对不住的,我……”

玉生子心思,她是谁家的闺女,这么知书达礼,却跟她迥然不同,“盈凰?”

两眼空洞洞的想了一阵,玉生子心道:“到了杭州,能活得成她希望的样子,也是好事,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又怎么能怪人家呢?玉生子,忘了她吧,她有她的人生,你有你的命运……”

一碗红烧牛肉,一碟炒胡芹,一盘河蟹,女子看他吃得津津有味,笑道:“寒舍简陋,粗茶淡饭,还请见谅。”

玉生子笑道:“不简陋,比我以前住的地方好太多了,这里简直就是天堂啊。”

女子一撇嘴,笑道:“公子真会说笑话,农家杂院的,怎会是天堂,分明是取笑寒舍了。”

“不不不!”玉生子赶紧摇手,“真的,这里真的很好!我不骗你,我以前住过马厩呢!”

噗嗤一声,女子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大声,脸涨的通红,转身就捂着嘴巴,“你别说话,真惹人笑得肚子疼。”

玉生子摸摸头,“哦,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你别生气啊。”

姑娘摇手,“我哪会生气,你别再引我笑就好了。”

说罢她就进了屋子,整理整理妆容又端来一个盘子。

“这是什么包子?真好吃。”

姑娘道:“这是水煎包,不知合不合公子的口味,当年太祖皇帝可是因他打了一场胜仗呐。”

玉生子忙摇手,“哦?那我可要多吃几个,你别叫我公子,我啥也不是!我其实是个流浪汉。”

女子一哼哧,又要笑,“公子说起笑来,就像河边的贝壳连串似的。”

说着她又瞥了眼玉生子脖子上的玉佩,以为他真是大家门庭出身。

喝了口红枣小米粥,他就笑了,“哦?我会说笑?我怎么不知道,也许你天生爱笑呢。”

女子摇摇头,脸色顿显一抹愁云,朝旁瞅了眼低声道:“别人都说我冷着脸。”

玉生子一抬头,刚想再拿下一个水煎包,就笑着夸她,“姑娘,你才会说笑,你那么美丽,笑起来就像仙女一样,怎会冷脸,别人还说我长着一张牌位脸呢!”

“嘿嘿嘿……”

女子陡然转身跑去了屋里,“天呐,公子,你可笑死人了……”

玉生子拧头乐道:“呵呵,好笑吗?”

忽听一声男人的怒斥,“不好笑!哼!气死俺了!”

回头他就站起来,看着门口一个壮实的大汉走进院子,“这……他是谁?”

汉子看着玉生子就笑了,“哎呦!你醒啦!醒了好,醒了好,俺妹妹呢?”

玉生子才要回答,就见他大步进了屋子,“清敏?清敏?”

一声亲切的“哥”听得玉生子赶忙放下筷子。

汉子坐下来就嚷着“快给俺倒碗水,气得俺呦!嘿!这等闲帮怎么能这样!”

一听“等闲帮”三个字,玉生子满脑袋厌恶,就听着屋里哥哥给妹妹说道:“他们等闲帮打倒了履河帮,竟然把关中到汴河的水道重新整了一番,哥哥俺,失业了!”

玉生子咬牙切齿道:“狗眼看人低,什么狗屁等闲帮,一帮土匪强盗,无耻之极!呸!”

他这叽里咕噜一通,汉子就端着碗出来了,“小兄弟!谁把你害得这么惨,跟俺说!俺一定替你报仇!哼!现在这天下的不平事,实在是太多了!”

看着汉子五大三粗的身型,操着满口的仗义直言,玉生子两目放光,浑身的不适好像烟消云散一般,作揖回礼,道:“这位大哥真是豪气干云,比那些什么狗屁等闲帮强一万倍!”

汉子一乐,“噢?兄弟也跟他们有宿怨呐!”

“何止是宿怨!”玉生子脑袋一晕即刻坐下了,“好痛!”

一碗中药下了肚,满喉皆苦,“这位大哥,不知那个混蛋帮如何得罪您?能否说来听听。”

“嗨!说起来俺就气得想动手!”

汉子抓起凳子一屁股坐下,说道:“俺本是履河帮分舵的小头目,照应几个同乡兄弟,三月份上头说要跟等闲帮火并,俺一听就觉得这事不靠谱,不是大哥俺不敢,万一有个闪失,俺妹妹谁来照顾,她又那么柔弱,平时笑都少见。”

玉生子一愣,心思,“怎么会呢?她不一直笑的嘛!”

哥哥又道:“俺就装病回家,后来等闲帮果然大胜,嘿!一胜不要紧,他们竟然能把黄河大片水域全霸占了!除了朝廷船只,就是他们的!”

玉生子一拍桌子,“简直无耻!”

汉子笑道:“兄弟莫生气,其实啊,等闲帮俺原本不讨厌的,他们以前仗义得很,给的钱也不少,还帮助过不少落难百姓呢。”

玉生子道:“那都是他们做给老百姓看的,大哥何等英雄,可别被他们给骗了。”

汉子忙摇手,“不不不,俺甄雷益有一说一,绝不冤枉谁!”

畅聊一下午,玉生子感激不尽,才知道他们兄妹俩也是孤儿。那双光明磊落的眼睛,一腔热血的神情,看得玉生子陡生敬服。想自己见过不少的所谓豪杰人物,却都比不上眼前这位真诚爽朗,玉生子就心道:“这龙兴之地,果然暗藏着真正的英雄好汉。”

玉生子竟起身拜道:“大哥,若不嫌弃小弟,咱们结拜如何?”

甄雷益眼珠圆睁,上下打量一番,一声憨笑,听得清敏红着脸向玉生子解释着,“公子别见怪,哥哥自小就出来闯荡,沾了一身江湖气,说话都不会说,你别生气。”

玉生子觉得他们不像兄妹,可看着哥哥对妹妹的关爱,妹妹对哥哥的批评,他才略知,也许亲情就是这样的吧。

甄雷益笑道:“妹妹不懂!你看的那些书啊,都是斯文人的玩意!哪晓得俺们爷们之间的豪气,俺俩真是……”

想不出词来,玉生子就回了句“一见如故”,听得甄雷益大笑:“对对对!俺们一见如故!”

焚香跪拜,这就义结金兰。

仪式虽简单,可两人热血澎湃,玉生子觉得不可思议,想起师父曾经说的旧话:

“人生在世,都逃不过一个缘字,有时数十年情谊,可一刹那断掉,半生里朋故,顷刻间为敌。朝才相识,暮可换命,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佛家说的‘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又何止是有为法,所以一切随缘,才是红尘修行大法……”

一回神他就抱拳道:“大哥!为了找父母我才从道观下来,可找了这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反正我也没姓氏,要不我就随你姓吧,甄玉生,甄玉子,我就叫甄玉得了!”

一夜未眠,清敏便自言自语着,“古君子言:‘温润而泽,有似于智;锐而不害,有似于仁;抑而不挠,有似于义;有瑕于内,必见于外,有似于信;垂之如坠,有似于礼。’公子既然宝玉在身,又怎么会是普通之人?可他却能成为我们甄家人,我们真是缘分不浅……”

且笑且痴,且愁且伤,直到天亮她才入了梦乡。

虽然给玉生子只做了三天的菜,可清敏却感觉这是她十年烧饭以来最欢喜,最激动的时刻。

尤其是看他吃得那样香,那样满足,然而甄雷益就要带着玉生子去宋州城里的四海楼应聘。

玉生子本不愿意去,可不好拂了众意,也就勉强答应了。

一干八人亥时到了南关码头,才见着大宋龙兴之地的繁荣气魄。

但见那五十米宽的汴水两岸,店楼林立,灯火如龙,照得榆柳扶风,摇曳得分外光明,二十里铺从此绵延,两岸更是滚滚涌涌的牛马大车,载着四方货物,不知要运到何时。

小船上,甄雷益站得笔直,又看到数十艘等闲帮的大船,他瞪着大船一个个过去。

大船面前,小船如叶,可甄雷益依然雄赳赳地屹立小船头。众人气得咬牙,“漕司官船,以前都跟履河帮合作,现在全被他妈的等闲帮霸去了。”

一个佃农兄弟瞅着大船,就问道:“哎兄弟们,他们这都是往哪运啊?”

一个高瘦的秀才笑道:“东京城啊!”

佃农兄弟第一次进城,恨不得跳上大船打开箱子瞅瞅,“这得运多少东西啊?”

秀才摸了摸八字胡,看着玉生子一路上不愿搭理他,就骄傲道:“光大米!就从东南六路运来六百万石!”

说着他就伸出了大拇指和小拇指,又继续道:“至于金银、瓷器、香料、茶叶、丝绸、盐纲,更是不计其数!一年大运四次,每次两百纲,一纲三十船,光这条河每次就有六七千艘大船来往,这东南财富,哈哈!全都跑到我们这了!”

众人也不知六百万石有多少,只晓得那是个遥不可及的梦幻数字。

佃农兄弟惊呆了,“六七千艘?亲娘哩!这得多少船呐!”

秀才道:“不多不多,工部将作监一年就能造出三千艘!我大宋朝的船队那是天下第一!这河面这么宽扩,就是为了运纲而来。”

秀才说得无比自豪,可听得甄雷益笑道:“可跟俺们有个球的关系!”

“就是!”一壮实兄弟挤兑道:“跟俺有个蛋的关系,胡文!你小子高兴个什么劲,又不是往你家运!”

胡文憋不出话,就听甄雷益又道:“如今这东京城里养着二十万禁军,可跟契丹打了两次,全他娘的败了!朝廷白养这帮废物了!”

玉生子吃完水煎包,就笑了,“大哥莫气,这跟禁军没啥关系,是皇帝老儿无能,打仗只靠阵图!不败才怪……”

“哎哎哎!”甄雷益忙拉着玉生子,“这不能随便说。”

玉生子一乐,“呵呵,哥哥你自己刚不说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