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绰灵眸一转,看着目前长自己八岁的卓宗仁,还是那么意气风华,不免慨然道:“天底下,能称呼朕一声嫂子的,唯有你御虚门门主卓宗仁,多年不见,今日造访大辽,不止是替朕捉拿这个妖孽吧?”
“止兵!”
“呵!”萧绰道转身就背着右手,“可笑!朕止兵?他赵光义大言不惭,致使我朝死伤无数,叫朕止兵?混账!”
看着虎威双目,卓宗仁却微笑道:“不止,只有败,可能会惨败,还请嫂嫂以大局为重!”
“惨败?哈哈哈……”
萧绰扬声一笑,“知道朕为什么放大韩匡嗣的败军之罪,却不治他,朕就是要激怒三军,御驾亲征!”
“嫂子才是辽国的皇帝。”
萧绰一愣,“那是你的看法。”
卓宗仁上下瞅了瞅萧绰,“嫂子今年芳龄不过三九,却如此穷兵黩武,不怕上天降罪?”
“降罪?降谁的罪?他赵光义愚蠢至极,却害死两国多少将士!一面派使节修好,一面领军进犯我朝,不仁不义,言而无信!朕要攻进开封城活捉赵光义,以谢万千死去的将士和臣民!来人呐,送客!”
“耶律贤不治了吗?”
“当然治!不过不用你来费心,请吧,朕怕陛下醒来,捉你下狱。”
卓宗仁叹道:“昏君治国,臣民遭殃,明君治国,臣民亦遭殃,看来,卓某本就不该来草原,告辞了!”
“慢着!”
萧绰横眉道:“你若有能耐,可以去告知赵光义,就说……朕要去捉拿他!”
卓宗仁立住笑道:“你比辽主还可怕!不过卓某提前奉劝一句:大宋万里江山,能人多如繁星,你……不信就试试看。”
“那就试试看!”
看着卓宗仁临近殿门口,倏忽一声,飞走了,护卫军齐齐涌进来,却又被萧绰赶走。
“来人呐!将妖僧拉出去斩了!”
刚说罢,一个身影跑进来。
“陛下!”
萧绰要起身,却见耶律贤满面红光扶起了妖僧,“大师快起来!”
妖僧居然即刻清醒了,跪下去就磕头道:“陛下恕罪。”
耶律贤笑道:“皇后不知,朕是在跟他打赌,他说让朕睡两天两夜,多一分他输,少一分他也输,结果他赢了。”
萧绰登时大怒,“来人呐!将这个妖僧拖出去斩了!”
“啊?陛下饶命呐!”
耶律贤一愣,“慢着,皇后什么意思?朕只是跟他开个玩笑,都结束了,何必认真呢?算了算了,都下去。”
“还愣着干什么!拖出去!”
侍卫看眼耶律贤,却听萧绰大喝一声,“你们想造反吗?”
众人齐齐跪下。
耶律贤转了转眼睛,回头看了看萧绰,见她怒气难消,就缓步走近她,转个身就揽着萧绰的肩膀,“皇后息怒,朕知错了。”
萧绰一抬头,脑中嗡嗡一想,猛然跪下,“陛下,臣妾都是为了陛下,这两天发生太多的事,南征大军败了,陛下昏倒了,臣妾,臣妾……”
还没说完,她就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皇后,燕燕,燕燕……”
睁开眼,看着耶律贤亲手给自己服汤药,萧绰拧头过去。
“好了,还在生气呢,朕都说自己错了,还能怎么样?”
“如此儿戏,万一有个闪失,臣妾如何面对!”
耶律贤陪笑道:“再也不会,来,乖,喝了这碗。”
萧绰不愿喝下,耶律贤就挥手叫来孩子们。
“母后,您快点喝呀,喝完您就可以教儿臣写字了。”
看眼七岁的二皇子耶律隆庆,萧绰起身就端着碗一口喝完,“走,皇儿,我们去练字去。”
“哎!燕燕,小子还没喂奶呢!”
“你自己喂去!”
“朕没奶啊!”
萧绰闭目立住了,听到哭声,她就转了身,“孩子们的功课,交给你了。”
“遵旨!”
耶律贤竟俯身一拜,“孩儿们,全都跟父皇走,今天咱们学习《谏太宗十思疏》,走喽……”
“大皇帝敕封令,封皇长子为梁王,二皇子为恒王。”
“儿臣谢过父皇。”
十岁的耶律隆绪,八岁的耶律隆庆,跪拜完,便跟着师傅韩德让走了。
因功,韩德让被封南府枢相,皇子以师礼拜之。
虽然萧绰几次要亲征南朝,却都被耶律贤拦住了,御驾南京幽州城,或胜或败,两朝从此成为敌人。
“陛下,这是……”
未等北府宰相室昉说出事情,耶律贤直接挥手,“照皇后说的办,朕要去打猎了,躺在床上这么久,朕的身体都快成个毛毡了。”
然而打猎回来,耶律贤就看着帐内的萧绰跟韩德让双双对笑难抑。
“哼哼!”
嘴里不说,心里却酸味难忍。
然而流言碎语却每隔一阵就会传入皇帝的耳朵。
他也终于冲进皇后御用大帐,把皇后拉出来,留下韩德让睁望着回眸的萧绰。
“陛下,您干嘛啊?朕的地图还没绘制好呢。”
出了大帐,耶律贤想说却脸红脖子粗,终于破口大骂,“南朝人,都不是好东西!”
萧绰顿时蛾眉略蹙,不解道:“陛下,什么意思?怎么了?”
耶律贤气得叉腰不是,踱步不是,抱起纤柔的萧绰就往大营后的草地跑去。
看着奔跑的身影,韩德让背着手,站了好久。
不一会,大于越耶律休哥缓步走了过来,笑道:“贤弟,怎么了?”
韩得让略略一笑,“陛下好像误会了。”
耶律休哥笑道:“如果贤弟能早点完婚,我想,会好一点。”
耶律休哥也朝草地的身影望去,慨然道:“这整个大草原,能令在下钦佩的不多,皇后一个,贤弟一个。”
韩得让面色微红,笑道:“能受耶律兄青睐,韩某荣幸。”
耶律休哥道:“不光在下佩服,太祖太宗开始,都视你们韩家人为皇族最大功臣,贤弟将来功成名就,可不光要感谢皇后,陛下他……”
韩得让拱手道:“陛下隆恩,万死不辞,此心天地可鉴。”
耶律休哥抬手道:“贤弟不要误会,为兄是为你好,天地开眼不开口,所以,人言可畏。”
韩得让笑道:“耶律兄苦心,在下谨记于心。”
拍拍他的胳膊,耶律休哥道:“大草原里,都知道皇后曾经许配与你。”
不等韩得让阻拦,耶律休哥继续道:“不问过去,只看当下,多跟陛下说说心里话比什么都重要,呵呵,赵光义的膝盖又疼了,不要被眼前的琐事扰了心智,该怎样就怎样。”
展眉一个诚意的笑容,耶律休哥就回了大营。
韩得让摇摇头,回眸看一眼草地,却见萧绰气得一个人走了回来,留下那耶律贤咆哮了几声。
走近韩得让,萧绰也红了脸,却笑道:“如果陛下要治你的罪,朕一并受罚,走!继续画图,朕要看他赵光义想什么鬼点子,走!”
说着她竟拉着韩德昌的衣角朝自己的御帐走去。
围着地形图,萧绰转了几圈,想着耶律休哥和耶律斜珍昨日的汇报,他就指着地图道:“赵光义的意图,朕几乎都能猜到,可大辽各部族的……啧,虽然我朝国土胜南朝人两倍,但各部族人口物力分配极不均衡,不说女真、党项、铁骊等属国,就连阻卜、乌古、敌烈八部等部族都反复叛乱,原因究竟何在?”
定目瞅着韩得让,他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看他愣着不回答,萧绰“嘿”的一声,韩德昌回神就笑着,“没有足够的兵力牵制。”
萧绰努嘴翻了个白眼,“直说!”
“策略和制度。”
“详说!”
韩得让指着最北的几个大部族道:“他们三部人口太过集中,互相勾连,一部叛乱,余下响应,致使梅里急部、萌古部、斡朗改、回鹄,甚至黠戛斯、粘八葛各部彼此串通,久而久之,再多的兵力也是无济于事,所以当务之急,要把他们做成一盘棋。”
萧绰道:“怎么做?”
韩得让道:“学秦相张仪连横之术,各个击破,同时部署重兵长期驻扎,对叛乱部族施行连坐制,定期换防,而且要将州县制度实施下去,其实,最关键的,还不在地方。”
萧绰笑道:“朕决定要收兵权,进行军制改革,想从北南两府枢密院开始。”
“同意。”
萧绰又问道:“你觉得赵光义这次出兵,我方胜算如何?”
韩得让指着山南山北的幽云十六州,笑道:“皇后永远记住,胜负乃是势力两全之果,缺一不可为,今次出兵,势不在南朝,他赵光义出兵之念已错,可惜了他手底下的能将们。”
双目如鹰,萧绰笑道:“就看你这个汉人对他们的同情,朕就要亲自上马,也希望你把同情转移到对朕的祝福上,这可是他们来侵犯咱们的。”
韩得让一笑,“皇后……”
萧绰不耐烦地拦着,“说‘你’。”
韩得让没有看她,赧笑道:“陛下怎么样了?”
萧绰抬头想了想,却又走近盯他好一会,“你害怕啦?”
韩得让却俯身道:“皇后,臣告退了。”
刚要转身,萧绰一把拉住,将他的眉眼、鼻子、嘴唇、脸色看得透彻。
忽的一笑,萧绰转身低声道:“从前喜欢你,是对你的崇拜,现在……朕不后悔,永远都不后悔……”
怦怦跳的提醒,惊得韩得让抹把额头就跑走,可出门就撞到耶律贤,“跑什么跑,走走走……”
萧绰噗嗤一笑,朝耶律贤扬声道:“陛下实在不愿看到他,直接罢了他的官就是,何必生闷气呢!”
耶律贤甩袖气道:“你不说韩家人都是人才忠心耿耿嘛,朕又不是昏君,怎可因,嗨!你故意的!”
萧绰早拉着他的手娇羞道:“陛下别生气了嘛,马上都要打仗了,朕还得御马杀敌呢。”
耶律贤握着她的两肩,看着妩媚更胜往昔的妻子,怜爱地不知说什么,却抱起她就往自己的御帐跑,“今天,朕给你做几道南朝菜……”
“陛下放下朕,朕要自己走……”
然而大败宋军之后,耶律贤就一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