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侍官宣罢,拜贺道:“如今大辽国,除了陛下就是大丞相,举国颂扬,臣民之福啊。”
高勋笑道:“树再高,怎敢跟大山比!陛下皇恩雨露,我等才得惠受福,人生百年,至乐者莫过于辅佐明君治理天下,如今大辽蒸蒸日上,我等享点小乐有何不可?”
“大丞相说的是!”
“来人!将十匹宝马,十副马鞍送给大侍官,高某薄面,大侍官不要客气。”
大侍官道:“哎呦,那小的谢过丞相大人!”
看着离去的队伍,高勋笑道:“立刻进宫,带好本相的兴国十策。”
“陛下,三京的官员名单臣妾已经拟好,这是臣妾重新起草的官职细则,请陛下过目。”
大殿内,萧绰立着不动,耶律贤看眼高勋道:“大丞相!劳烦您看看皇后的。”
高勋接过,心下一惊,“不可能!怎会比本相还要细腻,这汉制方略……”
高勋眯着眼就看着平和的萧绰,笑道:“皇后娘娘可问过韩大人?”
萧绰也不看他,也不回答。
耶律贤笑道:“大丞相就说皇后的如何?”
高勋俯身拜道:“皇后娘娘聪慧,陛下圣明。”
瞅了眼手里的内容,高勋皱了眉头,因为确实比他的更好,可他还是骄傲无比地笑道:“汉制方略复杂异常,涉及大辽臣民百万户之巨,不光契丹皇族要分步实施,就连十六州也要逐年修订审理,事不可一蹴而就,陛下,臣还有一份国策纲领,请陛下过目。”
高勋才拿出未跟任何朝臣商议过的“汉制革新”。
看着纲领中,细化边陲三路招讨司官职,分立东北女真和室韦,划分三京军政版图,分步实施十六州和渤海国的军民政治,尤其是对数十属国的制衡策略,更是从前所有,清晰明畅,图文并茂,看得耶律贤如置身大辽江山之内。
“好!好个大丞相,不愧是大丞相!”
耶律贤欣喜道:“朕得大丞相,如兼得众臣,好个让东丹国和幽云十六州,成为大辽经济的左膀右臂!‘屯田官斛粟法’、‘和籴仓法”、‘战马群牧制’、‘军马簿籍制’,妙!此乃备军大计!”
一眼瞥到萧绰,耶律贤即刻止言,高勋俯身道:“能为陛下分忧,乃臣的本分。”
萧绰面无表情,耶律贤笑道:“大丞相辛苦了,先去好好休息吧。”
“谢陛下!臣告退!”
耶律贤又道:“等一下!赏!”
一番感恩戴德过后,高勋理了理朝服,瞥了萧绰一眼,这就挺胸仰首,两臂后背,大步款款,迎着春风得意而去。
见他不见了身影,萧绰刚要抬步说话,殿外却跑来一个身影,“陛下!臣还有一事!”
高勋不等皇帝答话就道:“臣请陛下恩准郭袭任南院枢密使。”
“准!”
“谢陛下!”
一拂袖子,高勋大步而去,萧绰气得叉腰,朝皇帝瞪目,甩手立住不动了。
然而好久,耶律贤只是注目望着皇后,一动不动。
“陛下,您怎么这么看臣妾?”
耶律贤顿觉身体有些乏力,“朕没事,想休息了。”
几日来,耶律贤将高勋的方案几乎背了出来,每次提问萧绰,她也是如数家珍,对其中还能细细布局的军政大要,萧绰也相继提出见解和可行方案。
“如此能臣!陛下,舍得杀他吗?”
萧绰盯着耶律贤,可耶律贤边画着地图边回道:“杀不杀,看的不是他能或不能,贤与不贤,是时机,当杀之时万人阻挠必杀,不该杀时,虽举国喊杀,必生之!”
萧绰虽然复仇不共戴天,却也即刻会意,四目里已暗藏杀机。
“启禀陛下!韩大人到。”
耶律贤正身笑道:“时机已到!”
自从耶律贤登基,高勋的权势地位,一步一重天。
从南院枢密使而封秦王,又任大丞相,举朝国政几乎尽在他手。
他也心知肚明,能够有今天这番地位,凭的不是拥立之功,也不是先祖勋业,而是自己的才华。
精通百家之学,对商鞅吴起、房谋杜断有无限神往。
每每读到韩信被族,他便重复着那句:
“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
然而他却没有感叹,双目里却是泛着笃定的光泽,“纵是如此,也要留名青史!大丈夫屈伸何难?难在默默卑微,难在雄志不遂!难在千古不知其人!吾高鼎臣!万不愿如此!”
把“兴国十策”捧给皇帝的一刻,见到那双兴奋过头的眼睛,高勋已然看到了自己的大路走到头了。
昨日,女里报来噩耗,谋杀先皇耶律璟,刺杀先相萧思温的两班同谋人马,全被秘密抓获。
神秘人物的暗中帮助,让高勋也摸不着头脑。
然而今日,当潜龙巨子耶律贤适亲率北府大军围了大丞相府时,高勋却在大厅里观赏着《秦王破阵乐》。
甲士涌进,重重围困。
弓弩齐备,飞鸟不经。
望着春阳高照,瞅眼帝都第一豪宅大门,耶律贤适跨进了大丞相府。
然而府内却没有一个兵卒,却听着万分壮阔而振奋的武曲。
“妈的!秦王破阵乐,他以为自己是秦王李世民?待会我活剐了他!”
几个副将大笑,看眼耶律贤适的眼眸,即刻止住骂声。
越近,耶律贤适就看得越清晰,但他没想到的是,所有披甲持戟之人,皆为女儿身。
一百二十八名女子,几乎还原《秦王破阵乐》的队伍阵型,气势恢宏,不输任何儿郎武舞。
大兵如水涌进,却听高勋吟诵道:
“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
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
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
主圣开昌历,臣忠奉大猷;
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
吟罢仰首狂饮,三杯下腹,高勋朝耶律贤适挥了挥手。
歌舞依旧,耶律贤适也不叫停,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高勋依旧执杯坐着,“不不不!你误会了,叫你来,是想让你把韩匡嗣父子叫来,临死之前,唯此一愿,耶律兄不会不成人之美吧?。”
耶律贤适要问因由,却见他兀自倒酒,想他终归是大辽功臣,也就命人去请韩家父子。
临近大丞相府,韩家父子就听到了《秦王破阵乐》的高亢乐曲,振奋之中,韩德让笑道:“父亲,孩儿有种鸟尽弓藏的感觉。”
韩匡嗣道:“从来都是如此,但愿你我父子比他要好!”
见着两位阔步而来,高勋笑道:“谁都躲不掉,历史从来如此,一前一后罢了。”
韩匡嗣拱手道:“叫我父子俩,还有何吩咐?”
高勋笑道:“来!咱们四人喝一杯。”
耶律贤适接过,韩匡嗣跟韩德让也接了杯子。
高勋道:“要害你们,你们早就见阎王了,还要等到现在?这可是南朝御酒,不喝白不喝!”
韩德让竟第一个干了,高勋竖起拇指赞道:“贤侄英雄气概!老夫佩服!”
韩德让长呼一口气,瞅着高勋拜道:“不杀萧伯伯,大辽的汉制方略也要推行!高大人何必给自己挖下如此大坑呢!”
高勋大笑,“哈哈哈……”
耶律贤适跟韩匡嗣也微微一笑,听着高勋道:“两位贤兄!扪心自问!二皇子登基以前,我高勋可曾害过诸位?”
两人苦笑摇了摇头,也都心知肚明,但听他最后倾吐肺腑罢了。
高勋蹙眉道:
“自古谋国!要大成,必得乾纲独断!夫乾纲独断,遂有卫鞅官拜大良造!遂有韩信受封真齐王!遂有霍光废昏君刘贺!遂有诸葛黜庸臣李严,遂有秦王杀挡路胞兄,遂有……遂有我高鼎臣诛权臣萧思温,哈哈哈!我也是秦王!今日听此秦王破阵乐!壮哉!壮哉!恨那时杀少了,这些个贵族庸才能杀几个就杀几个,可惜啊,手软喽……”
“疯了疯了,你简直是个疯子!”
韩匡嗣甩袖子,叹了口气,“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能共事那就各自……嗨!”
韩匡嗣怎能不知他高勋也知道这个道理。
高勋摇摇头,两目紧盯他们仨人,“放眼当今大辽,能备文武双全的,不过五位!”
举着右手,高勋看了看他们三人,偏头道:“大于越年纪已高,不算,除了我们四位,还有两位,不知我是否看走了眼。”
韩德让俯身一拜,高勋盯着他道:“跟贤侄交好的那个室昉,听说他曾苦读二十年,自比身居诸葛庐!十年来只做翰林学士,好耐力,可也屈才啦!”
说罢一饮而尽,高勋又道:“还有一人,两位贤兄以为是谁?”
耶律贤适看了韩匡嗣一眼,都猜到同一个人,却摇摇头不说。
高勋道:“此人未来,不可限量……”
饮罢,高勋才起了身,却撑不住又倒了。
韩德让扶起了他,却被他甩手打开,“走吧!我死了,给你们让路!大辽能有此等人物继续我高勋功业,何惧一死!何惧一死!”
转身他就想到一件事,“九部玄帐……”
“小心!”
弓弩射来,三人齐齐躲闪,数位奔向高勋的舞女中箭身亡。
“追!”
屋顶数个黑衣人如入无人之境,窜梁飞瓦,被千甲士追得满城跑。
“韩兄!”
提刀追去的韩德让,回头正见那位白衣贤弟卓宗仁。
“贤弟怎会在此?”
“我在追九部玄帐,韩兄在此等候,小弟去去就来。”
卓宗仁倏忽一飞身,如云中苍鹰,不见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