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雨汛

——你说熟不熟?

最后的反问落下,空气瞬间冻结成冰,连轻微的一丝夜风都消失。

关书桐不想说。

面对事实,也是真的无话可说。

但她不爽。

非常非常不爽。

尤其是在谈斯雨这混蛋故意刺激完她,好心情毫不掩饰地摆在那张帅脸上时。

水流还在“哗哗”作响,却怎么也浇不熄她心底被他撩起的熊熊烈火。

她伸手,手掌裹住出水口的刹那,水液“呲——”地向上斜飞出去,形成一片迷蒙的水雾,溅湿她手腕的同时,也撇了几丝到他身上。

水渍瞬时在他白衬衫洇开,在进一步扩散前,他眼疾手快地上手攫住她的手,握紧。

水液飞溅的方向顺势一转,“呲呲”全浇灌在对面偌大的镜子上,两人身影在流动的水幕中,清晰又模糊。

她的手被水浸得冰凉,而他覆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掌心却仍是温热。

她能清楚感受到他修长骨节的遒劲力道,或许他也被她手骨硌得不太舒服。

总之,谁都没松手。

有点暧昧,但更多的是针锋相对。

“幼不幼稚?”谈斯雨这么说她。

关书桐反唇相讥:“你不幼稚,你抓着我不放。”

她已经那么努力避开他了。

从东山郡搬出来,从国际部转本部,也不再和过去的圈层有任何交集。

她做出那么那么多改变,曾经来去如风、当她可有可无的谈斯雨,现在反而不肯放过她了。

真奇怪。

也是真有病。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他说。

是哪种便宜?

摸了她的手,还是趁她现在身处低谷,方便落井下石?

关书桐转头,近距离打量他,红唇衔着几分讥诮,一字一顿地撂话:“王、八、蛋。”

他听笑了,带动肩身轻微抖动了一下,扭头看回她的那一个眼神,藏着几分兴味。

那瞬间,仿佛一道细微电流短促地从大脑窜过,她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比起以前她乖乖女的模样,他似乎对现在乖戾叛逆的她更感兴趣。

男人果然就是贱,送上门的爱要不爱,就喜欢寻找刺激和挑战——但她现在可没心情陪他玩欲擒故纵那套。

关书桐忍不住又要腹诽他有病了。

他视线忽然在她耳后根定格,“怎么红了?”说着话,左手还裹着她的手,右手已经伸出,食指勾开她长发。

在她耳后,是一个精巧的文身,约莫指甲盖大小,只一个颇具设计感的黑灰拼色“G”字,边缘泛着红,俨然是今天刚刺的。

“疼不疼?”他问她。

指尖若即若离地擦过那一小块敏感皮肤,仿佛蚂蚁爬过,有点痒。

关书桐脊背僵硬着,不动声色地往旁偏了点头,避开他的触碰,“用不着你关心。”

谈斯雨:“真对我这么冷淡?”

她用沉默回答他。

“以前怎么不知道,原来你是一个这么记仇的。”

“那你现在知道了。”

“知道了。”他说,望向她那双眼,幽暗,深邃,叫人捉摸不透。

既然知道,那就离我远点。

关书桐想这么对他说。

可话还没脱口,谈斯雨的声音先响起:

“比起以前那副虚与委蛇,极力讨好所有人的傻样,关书桐,你现在看着可爱顺眼多了。”

像是一柄利刃恰如其分地落在她久病不愈的宿疾上,她被他精准无误地剖析着。

就连他那双令人着迷的眼睛,都在说着“看啊,我多懂你”。

关书桐心尖儿一颤,全身筋骨都酥麻了。

他的手劲在一点一点地收,逐渐离开她手背,水流喷溅的方向跟着移动,好似落了一场雨,把两人的小臂打湿。

“Gloria,”谈斯雨慢条斯理地唤着她的英文名,轻缓,温柔,和沁凉的水液一起,在她心湖浇淋出一圈圈涟漪,“Happy birthday。”

所以,他今晚特地来这一趟,就是为了这一句——Gloria,Happy 18th birthday。

话音落下,他的手也离开她的手,被束缚的感觉消失,自由重回她手中。

关书桐睫羽轻颤。

垂放身侧的另一只手被他拉起,她视线放过去,看着他一手抓着她的手,一手从裤兜里摸出一样东西,轻放在她掌心。

“很晚了,早点回去休息。”

这是他给她的最后一句叮嘱,拢了拢她的手指,让她把东西抓牢,他松开她的手,转身离开。

在适合暧昧的时候调情,在绝不该多做纠缠的时候离开,进退有度,还给人留下一分念想。

关书桐一直都知道他挺会的,也一直劝告自己要保持清醒不动摇。

但是……

她张开手掌,望着那一把兰博基尼车钥匙,边缘甚至给挂了一串精美别致的珍珠钻石吊坠。

但是,面对这样的人,一般人大概很难不动摇吧?

关书桐随手把东西塞裤兜里,俯身,捧了一抔水洗脸。

一个激灵后,彻底冷静下来,她抹一把脸,折身回座位。

她到的时候,谈斯雨和另两个男生拎了打包好的东西刚走。

衬衫袖口湿得厉害,关书桐脱下,扯着两只袖子,把衬衫系在腰间。

听到章曼含糊不清地嘟囔:“所以,那个看着特有钱特帅的酷哥B King,就是谈家那位?不是吧……这么有钱还请人来吃大排档。”

“干净卫生的营养餐吃多了,偶尔也会想吃点垃圾食品。”

关书桐没落座,只是捞走座椅上的鸭舌帽,重新扣回头上。

章曼已然喝大了,仰着脸,望着她,眼睛眨巴眨巴,“所以,这个高富帅的竹马旧情人,你吃腻了,现在也想吃点别的?”

她问得挺有意思,关书桐答得也挺有意思:

“我没胃口,什么都不想吃。”

天色黑,关书桐的衬衫也是暗色的,醉得七荤八素的人没注意到她的变化,离得近的仇野是第一个发现的:

“你衬衫怎么湿了?”

关书桐:“洗手不小心弄湿的。”

“谈斯雨貌似也去了趟洗手间,袖子貌似也湿了点,”仇野说,“你们用的那个水龙头坏了?”

明面问的是水龙头坏没坏,实际上,就一个问题:你和谈斯雨是不是碰面了。

“这不关你事。”关书桐觉得他越界了。

章曼轻哼:“害怕被发现你跟旧情人藕断丝连叙旧情哦?也是,毕竟青梅竹马一场,十多年的感情呢,怎么可能说忘就忘。”

说着,她瞟身侧的仇野一眼,酒后真言就这么吐露出来:

“既然还忘不了他,那你就去找他嘛,别再吊着我们野哥,拿他当备胎了。野哥,天下女人千千万,你换个人喜欢呗。”

仇野笑了,后背懒洋洋地靠着椅背,拇指轻弹烟蒂,把烟灰抖进易拉罐里,浑不正经地逗她:“喜欢谁?”

章曼清了清嗓子,再捋了捋头发,端正坐姿,眼睛亮晶晶地凝视他,温柔得能腻死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仇野笑得更欢了,喉结颤动的幅度蔓延至肩身,没回应章曼,而是撩起眼睫,朝关书桐使一眼色,“不坐?”

章曼就这么被他自然而然地忽视掉。

关书桐没错过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也没错过这一桌人怪异的神色。

她漠不关心:“累了,你们继续玩,我先回去了。”

说完即走。

他们习惯性地起哄留人,刚开个头,就被仇野抬手一个动作打住。

从大排档再走出一点,才到马路。

这点走路的时间,关书桐点开打车软件,准备叫辆网约车。

“我草,那台是兰博基尼没错吧?”

人声从她耳畔掠过,一行人边往大排档的方向走,边叽叽喳喳地聊着车。

叫车的动作暂停,关书桐抬头,一眼看到停在路边的那台大牛。

双开门的敞篷超跑,很新,挂着临时车牌。

颜色是沉沉夜色都压不住的芭比粉,张扬,夺目,明光锃亮。

关书桐深吸一口气,呼出,掏钥匙的手似乎有点抖,珠宝吊坠摇摇晃晃。

按下按键,车灯亮了一下,落锁。

这就是……谈斯雨给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全球限量版,价值上千万,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交到她手里。

她有片刻恍惚。

走过去,透过车前挡风玻璃,依稀能看到主驾放了有东西。

她开车门。

灯光亮起,终于能看出那是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打着漂亮的粉色蝴蝶结。

要拆吗?

关书桐犹豫了。

闭眼,第二次深呼吸,她俯身把盒子拿出来,轻手轻脚地拆开蝴蝶结,拆开包装纸,隔着高透光的亚克力盒子,看清里面的东西的瞬间,眼眶一涩,牙根都酸软了。

那是一双高跟鞋,独一无二的款。

是十三岁时,她给自己设计的,灵感来自于海伦娜闪蝶。

在她原手稿的基础上,这双鞋镶嵌了大量的水晶钻石,制作精良,造型奢丽。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心里乱糟糟的,好似有一只只蝴蝶扇动翅膀,酝酿一场摧枯拉朽的风暴。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十岁?还是十二岁?

放学后,陪他坐车回家的路上,等红绿灯的空隙。

他懒懒地瘫坐在后座,双手横握手机,正在打游戏。

她侧目张望车流,在一众无趣沉闷到好似连连看的黑白轿车里,一眼看中一台粉得很耀眼的兰博基尼,“好看。”

“什么?”他抬了下头,幅度不大,眸光也只是轻飘飘地带过,很快就回到手机屏幕,话跟着落下,“喜欢的话,以后送你。”

“啊?”关书桐有点不可置信,也有点懵,“我说的是那台车。”

“嗯,”谈斯雨漫不经心地应,“给当你十八岁的礼物?”

十八岁,对于当时的他们而言,是那么那么遥远。

关书桐并不确定,到那时候,他们是否还在一起。

所以,她没接话,而是自说自话:“我也给自己准备了一份十八岁礼物。”

“是什么?”

“高跟鞋。”她说,“有句话,叫做‘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所以,十八岁,长大成人,我想要一双属于我的、量身定制的、合脚的高跟鞋。”

然而,真到了十八岁,她路途漫漫且坎坷,却忘了给自己准备一双合脚的鞋,也早忘了那台车的事。

但他记着。

谈斯雨还帮她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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