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或坐或躺地在院子里,脸上的麻木清晰可见。
李景林已经醒来一周了,在这一周的时间里,他深刻地明白了,民国真的是个人吃人的社会。
别看课本上说得轻描淡写,仿佛一句话就概括完事,只有真正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才会明白现实的残酷。
在他看来,没有房子,没有存款,打工赚钱已经是颇为艰辛的生活了。
但是跟他目前的处境比起来,真的是微不足道的屁事。
原本他在众人心中还算有点威慑力,但是过了几天,大伙儿都知道这个上尉似乎被炸傻了,也就渐渐失去了敬畏,不再拿他当瓣蒜了。
李景林现在跟周围的人想的一样,就是填饱肚子。
从没挨过饿的他,第一次感觉到饿肚子原来是如此地难受。
本来他还想趁着这身皮,找镇上的几个大户化点缘,在亲眼目睹两个溃兵被宪兵击毙后,彻底没了这个想法。
他很不理解,这群溃兵难道不知道武器的重要性吗?
只要手里有枪,怎么不能搞到点吃食呢?
因为此时整个院子里,只有海生有把中正长枪,而湖南佬刘麻子的马牌撸子,一发子弹都没有,中看不中用。
院子里还有个湖南佬就是二小,大名小名都是叫二小,但是他却跟刘麻子尿不到一个壶里,俩人还不如跟别的人亲近,具体原因大伙也不知道,也没那个心思打听。
“王八盖子滴,要是有个辣椒,那就美哒!”
说完这句话,二小就瞪向了这伙人里年龄最小的山东人狗春。
狗春是滕县人,今年才十七,日本人顺着津浦路南下,果军一路败退,狗春刚割完猪草,在回家的路上就被抓了壮丁。
随后他就跟着部队一路败退,从山东退到湖北,从黄河退到长江,从北方退到南方。
由于大个儿也是滕县人,而且是个干了七八年的老兵,就这样带着他继续退到了收容站。
三个人不知道咋的,关系处得极好,也算是院子里著名的小团体了。
狗春咧嘴一笑,“二小,你那辣椒真辣,辣得俺都流眼泪捏,你也吃得下去。”
二小怒蹬了对方一脚,“王八盖子滴,那你恰滴那么欢!”
浙江人海生插嘴说道,“馒头吃噶么?(晚上吃什么)困井噢!(想睡觉)”(以后会改成普通话)
西北军出身的赵铁头嘟囔道,“都这么多天咧,再没人管,都得饿死咧!”
河南佬板牙哼哼了一声,没说话。
醒来的第一天,收容站的站长看到李景林是中央军的,还是个上尉,认定这小子是个有关系的主儿,于是特意给他半袋棒子面儿,也算是结个善缘,没想到一周过去了,也没见上面提起这么个人,也就不再管他了。
李景林醒来的第三天就断了补给,收容站也不再管他们的口粮了。
好在众人也都承情,这几天大家伙出去找食回来,同样也招呼着李景林一块儿吃饭。
李景林也知道这种情况持续不了太久,但是自家事自家清楚,他这完全就是个冒牌货,除了开始凭着这身皮糊弄了点吃的,等原形毕露之后,就彻底没了主意。
“李长官,难道一个同僚也记不得咧?找个说得上话的撒,收编我们也成呦!”
看着说话的刘麻子,李景林苦笑一声,心里暗道:在这个时代,我认识的也就是你们几个了,还能认识谁?
要说今后战争走向,自己还有点印象,或者现在要是去了美国,他也有办法能赚到钱。
但是这是在民国,民国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想出头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不说别的,就说这出身,他就解释不清楚。
“刘麻子你闭嘴,再叽歪小心我整死你,李长官现在伤都没好,伤着脑袋这能是小事吗?肯定是得了失魂症,在我们那旮沓这病除了请大仙根本就没得治!”
许大勇帮他圆了下场,接着就拿着小石子扔向大个儿几人,“大个儿,今天轮到你们仨去找食了,尽量去整点硬货。”
许大勇并没有安排他找食,可能是因为他的上尉军衔,而他更多地认为,这是那半袋棒子面的功劳。
可惜这种情况注定不会持久,想来想去,他跟着大个儿三人出了院子。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近距离地接触民国了,新沟镇是个不小的镇子,但是在涌进数千溃兵之后,再大的小镇也显得拥挤起来。
同样的,溃兵的涌入也给当地的黑市带来了繁华。
黑市上多了不少买卖的东西,啥都可以换钱。
皮带,衣服,水壶,刺刀,弹药,枪支,都可以拿到黑市上去换钱。
其实溃兵们大部分换来的都是食物跟药品。
小镇上只有一条主街道,一直有宪兵巡逻,宪兵经过李景林身边,扫了他一眼,也没当回事,继续沿着既定路线巡逻。
李景林饿得厉害,但是依然穿得整洁,他深知人靠衣装的道理,想蒙得住人,首先就要把自己先蒙住。
来到镇上唯一的当铺前,李景林整理了下军装,深吸了口气踏了进去。
柜台遮得严严实实,只有一个小窗口,里面是个六七十岁的老者,也不知道在那摆弄着什么东西。
李景林来到跟前,摘下自己的腕表,递了上去。
“掌柜的,看看我这块表能当多少?”
那老者先是趴在柜台上打量着李景林,扫了下他的胸前,稍微给了点微笑,“长官稍微,小老儿掌下眼。”
李景林心里有点紧张,但是表面上却是不漏分毫,怎么说他也是个演员,虽然是个群演,但是也明白此时不能被面前的老头看出破绽。
腕表是他买的高仿浪琴表,也就是俗称的A货。
老者拿起放大镜,仔细看了看,发现这款手表做工极为精良,虽然材质一般,但是可以看出来工艺水平却是顶尖的。
要知道民国的手表都是进口的,虽然李景林的腕表并不带黄金,但是最起码外观这块是要比大多数手表高出不少。
沉吟片刻,老者抬头紧盯着李景林,问了句,“长官要活当还是死当?”
李景林演技瞬间爆发,犹豫片刻,眼睛里分明看到了不舍、为难以及急需用钱的苦楚。
“活当!”
老者神情一松,“活当五十块法币。”
“要大洋!”
“大洋二十块!”
“那算了,我不当了!”
李景林说完就要取回手表,老者也不阻拦,反而笑眯眯地说道,“长官,这镇上也就我苏记一家当铺,长官要是不在我这当,可就没地方可当喽!”
摸向手表的手顿时就顿住了,李景林气愤地说道,“就凭浪琴这个牌子,也不止二十块大洋!”
老者嘿嘿一笑,“长官是明白人,活当嘛,自是不会太高喽,总得让小老儿赚点不是?”
“这瑞士名表可是我在美利坚花了二百美元买的,相当于五百大洋,你这给的还不到一成!”
“长官这话说的,现在跟以前能是一样嘛,这样,您要是死当,我给您开到七十,要是活当,最高也就是三十块大洋,长官您看选哪种?”
李景林银牙暗咬,实则内心乐开了花,“八十块大洋,我还要五十斤精米!”
“七十块大洋加三十斤糙米!”
“七十五块加五十斤!”
“七十二块加五十斤,停,长官,这是最高价喽,再高这买卖就宁肯不做喽!”
“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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