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次被谢珩气了回来,李知月便一身轻松,再有什么恩情都被那一张坏嘴给气没了。
京都的天变化莫测,冬日本就雨少,自那日下了些小雨后,这雨便停不下来似的,越下越大。昨日夜里甚至电闪雷鸣,雨点跟石块一样砸下来,吵得李知月夜里都惊醒了。
李知月一晚上被吵醒了三次,最后一次在寅时被一声震耳欲聋的响雷惊醒后,便再也睡不着了。雨接连下了七天,她也在长乐宫里整整闷了七日,宫门都没出过,身上都要发霉了。
她身上的伤差不多都结痂见好了,脸上擦痕日日涂着白玉膏,已然看不出印子,只淤青好得缓慢,还有些青青紫紫的斑痕。
李知月半倚在内殿的贵妃椅上,百无聊赖地望着外头雨帘出神,眼下还浮着浅浅的鸦青色。本以为那雨洋洋洒洒的又得下上一整日,却不想后头见小,待辰时刚到竟还停了。
她本恹恹欲睡,看雨停了立马起身。元芩一看便知道她要出去逛逛,从寝殿里拿出新袄来仔仔细细给她穿了,又套了件斗篷,嘱咐道:“公主只在宫内逛逛便是了,切勿出宫再跑远了,若是非要出宫,也先回来带了人。”
李知月出行一向不喜欢大张旗鼓,平日里若是与沈清衍凌寒出去,便是近侍也不带一个。她想了想先前答应沈清衍的,转头点了元旦:“元旦跟着我就好。”
“诶!”元旦头一次感到有一种熬出头了的自豪感,忙答应,提了伞马上跟上。
如今伤好以后,李知月照旧好了伤疤忘了疼一般,披了斗篷就蹦蹦跳跳地窜出去,一会儿便不见人影了,元芩看了只头疼。
“你去传信,叫表哥也进宫来。”李知月边走边对元旦道。
如今太学停课,沈清衍进宫还得传折子,太过繁琐。幸好因着练兵的缘故,凌寒和郎央都在宫里头,她想见便能见到。
雨天路滑,李知月小心翼翼提了裙子蹑手蹑脚爬上演兵台,往下一扫,便看到队伍最旁边被单拎出列站在外头的郎央。郎央平日里总是大大咧咧的,好像从来没什么事情能让他烦恼,如今却是找到生克他的东西了,难得地顶了张面如死灰的死人脸,举手抬足都像瘫痪,胳膊腿硬得跟木头似的。
李知月忍不住笑出声来。
凌寒耳朵敏锐,一点声音便提了注意,往上抬头一看,就望见少女兴致勃勃地拖了腮捂嘴在笑。他本训兵严肃,面上紧绷着作威严样子,看到她脸上总算是有了点生气。
“行军拳三式,做完今日结束。”凌寒提了声音命令。
打头的一个兵士是跟着凌家从边关过来的,算是凌寒的近侍,年纪尚幼,叫季西。一听这话,还有些不可置信问:“公子今日不适吗?”
他觉得太奇怪了,就他家公子这严苛性子,平日里烈日狂风都得练兵。前些天京中暴雨,方才免了好几天的训,他还以为今日回来要加倍,训到太阳落山呢,没想到还能提前放。
凌寒冷冷撇他一眼,他马上立正站好,脸上严肃起来大喊:“遵令!”
李知月看着底下开始打拳,只觉得身姿对比得太明显了。凌寒站在最前头,出手踢腿都充满了力量感,动作凌厉干净,英姿飒爽。她突然想起了他答应自己的舞剑到现在也没履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见。他后头的郎央,像刚起床困得张不开眼睛,花拳绣腿的,每一下都拖泥带水,简直人比人气死人。
底下利利索索做完一套拳,听了令便散了,郎央累得要倒地,凌寒连拖带拽好不容易给他拉上演武台。
李知月看他们上来了,笑问:“结束得这么早?”
凌寒面露嫌弃地看了身旁人一眼,无奈道:“有人没心思练武,倒不如早点放了他走。”
郎央原本兴致缺缺,上来看到李知月总算像个活人。李知月早看出来了他心不在焉,刚刚打拳时好几个动作都没跟上,低着头的,显然心里装了事。
“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李知月问。
郎央一屁股在她身边坐下,说到自己头上了立马来了兴趣,提了精神道:“昨夜下的那么大的暴雨,你被吵醒了么?”
李知月不知道他说这个作甚,疑惑地点了点头,抱怨道:“那雷太响了,还带了闪电,我一晚上被吵醒三次,后面根本睡不着觉。”
她佐证地指了指自己眼睛底下乌青的一片。
郎央声音放小下来,明明身边并无其他人,却硬将三人拉到一块,神秘道:“这雨下得太厉害些,京郊有座山头塌方了。”
李知月更不解:“暴雨塌方不是很正常的事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郎央“啧”了一声,得意道,“今日早上太史局的张内史急匆匆地就来找我兄长,他们二人在书房里谈了一会儿,我兄长官服都没穿好就急匆匆地出门了。”
“那和山有什么关系?”凌寒问。
“当然有关系,那山塌方后,现出来个大墓,从外头看规格还挺大,说不准是个封王墓。”郎央道。
李知月只注意到另一件事,问道:“你兄长与内史在书房说话,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郎央笑,露出一齿白牙,面上骄傲却还带些腼腆:“因为我会听墙角啊。”
“……”
李知月觉得要慎重考虑,是否要向皇帝申请,让各位大臣在家也要注意隔墙有耳。
她抬头看他如今起了兴致,与先前死气沉沉练武的人完全是两幅样子,问道:“你想去看看?”
郎央马上答应道:“那当然!我将来也是要做大史官的人!京官本就少见旧墓,如今碰上了,我要是不去,以后说不定都看不着了。”
李知月面露为难。
郎央察觉到了她的踌躇,问道:“难道你不想去吗?”
李知月犹豫道:“我自然想,可是我答应了父皇这个月不出宫了。”
郎央马上劝慰:“这又怎么了,陛下不让你出宫是怕你遇到危险,可是我们这次去不还有凌寒吗?他武艺这么高强,肯定能保护你我。而且我们只去京郊,我兄长也带了人在那儿呢,肯定不会出事的。”
凌寒站在旁边本对这事兴致缺缺,却突然被点了名,反驳道:“你一男子,自然如何都行。可这是公主,你不带着她去好的地方,要拉人去看墓?若是沾上什么晦气,你担得起责吗?”
郎央急道:“如何不行,我们又不进墓室,只在外头看看便是了。”
李知月想了想,这几日在宫里的确给她闲得头顶都要长蘑菇了,再不出去逛逛只怕四肢都要退化了。再者说,她也没看过什么旧墓,更没看过太史局办事,被郎央这么一说,她也起了几分好奇。
李知月心中有了打算,打断了二人道:“我去,只是我不能以这一身去,你们去宫门等着,我换身衣服便来。刚巧我来的时候还给表哥传了信,你们都在,我肯定不会有事的。”
“好好好,那你快些,我们早点去,别等他们收工了。”郎央一听立刻喜笑颜开,拉了凌寒要走。
凌寒无奈,他对这俩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李知月快步回宫,躲着元芩将上次跟着谢珩查案的小厮衣裳找了出来,将狐毛斗篷去换了件普通的兔毛大氅。那大氅样式本就偏大,她一拉拢,完完整整地将整个身子都遮住了,心虚地故作镇定走出去。
“公主!”
李知月的心都提了上来,听见元芩在后头叫,她僵硬地转过身,见元芩抱了个手炉走开递给她道:“刚落了雨,外头有寒气,公主逛完了便早些回来。”
李知月这颗心方才放下,不自然地挤出笑:“自然,姑姑去帮我熬碗鸡汤吧,我回来的时候也暖暖身子。”
元芩应声告退,知月一见她转身,连忙像兔子一样溜了,跑出去老远才肯慢了步子拍着胸口顺气。
这也太吓人了些,当着元芩的面说谎,比逃课还要可怕。
李知月到宫门便看到所有人都齐了,郎央见他一身男人打扮,诧异道:“我们只是去看墓,又不是去秦楼。”
李知月瞪他一眼,四顾见凌寒郎央牵了马,只沈清衍坐了辆马车来,便对其说道:“我跟表哥一起,你就当我是你的小厮。”
沈清衍哑然失笑:“可别折煞我。”
说是这么说,却伸了手要搀知月上车。她跟着沈清衍上了马车,一行人即刻启程去京郊。
李知月将头上珠钗都卸下来,沈清衍一一收好,用帕子细心包了放在车座下的格子里头。抬头见李知月举着手握着盘好的发式面露难色,上下一望,便把自己头上的银簪抽下来递过去。
他本就用缎子束了发,簪了根银簪也不过是平添容色。李知月接过簪子,将头发齐整地挽起来,上次束过一次男发,这一次更得心应手些,齐齐整整,半缕碎发也没有。
沈清衍见她打扮好,活脱脱一个谦谦君子模样,只是坐着的时候总不自觉并了腿,将双手放在膝上,行女子坐礼。细眉小脸,脖颈光洁平整,若真去仔细留意,还是可以辩得出男女。
“伤好些了吗?”沈清衍看她今日跳脱,不由担心道。
李知月将袖子撩起来一截,手臂上擦伤的地方已经结痂,但是在雪白的腕子上难免还有几分突兀。她乐观道:“放心吧,年前肯定能好全。”
沈清衍安下心来。
京郊路抖,马车摇摇晃晃,颠簸有半个时辰终于停了下来。沈清衍先下车,雨后的山路泥泞粘鞋,他又将车往前拉了拉,找了块稍微干净些的地方才抱了知月下来。
凌寒郎央走在前面,李知月没走过这么难走的路,跟在沈清衍后头,拽着他的衣角艰难地一步步走。沈清衍一边顾及着她,一边将上山路上的长枝野草都用手抬了,生怕扯着碰着后头的人。
几个人艰艰难难总算是上了山。山上已经有七八个人了,一群人身上官服上全是土黄的泥,地上一堆摞得高高的杂草,面前清理出来的洞口半人高。
李知月第一次见这阵仗,扯了扯沈清衍的袖子,凑近小声道:“这荒山上能有封王墓?”
沈清衍摇了摇头:“不是封王墓。”
李知月疑惑:“可是郎央说大抵是封王墓,你怎知不是?”
沈清衍微微低了头,在她耳边道:“你来的时候看了山底吗?底下是仙芸村,是几百年的古村落,山上也一直有人上来打猎耕种。这墓附近土地平缓,杂草少,光也正好。若是年头很长的旧墓,早该被村民开垦时给挖出来了。”
李知月一知半解:“你的意思是……?”
“是村中豪强给自己建的墓。”
沈清衍还未说话,迎面来了个男子抢答了。
那男子官服形制在一圈人里头最高,和郎央长得六七成像,只是眉毛更粗浓些,有些胡茬,更成熟些,一看便知道是郎央的兄长。他站得不远,将他们二人的讨论听了个完全,对沈清衍颇有些赞赏。
知月抬头去望,郎淞走过来,看清楚这张脸却差点将舌头咬下来。
别人可能不知道这小厮打扮的是谁,但他幼弟整日与公主玩在一起,他怎么可能没见过公主真容。
李知月连忙竖了食指在嘴边“嘘”,示意他别声张。
郎淞一看便知道是谁又在给他找麻烦了,转身大喊:“郎央!”
郎央一哆嗦,老老实实地站过来,缩着脖子作鹌鹑状,老老实实叫了句:“兄长。”
“谁让你带……带……”郎淞话到嘴边不知道怎么称呼。
“小厮,我是小厮,叫……叫元宝。”李知月看热闹不嫌事大,乐在其中还体贴补充到。
沈清衍被逗得弯了嘴角。
郎淞一梗,话在口中变扭,怎么样也说不出来,只能一把拂了袖子。
“兄长,你便当我们是来帮忙的。我们不往墓室里头去,只在外面看看便可,求你了。”郎央自小在家里被惯着长大,一向对撒娇耍滑最是得心应手,姿态放低去求着兄长。
郎淞无可奈何,指了他的鼻子假凶道:“只听只看,若不听话你立马滚回家去。”
“是是是。”郎央一见他答应,高兴得连连应下。
“大人,人出来了。”
墓穴里头出来两个脏兮兮的人,那洞口还在开大,但难免擦了土壁脏了衣服。
出来的人熄了火折子,面色不是太好,将东西递给外头守着的人,过来向郎淞禀报道:“大人,这墓有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