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道边的金钩梨树上结满了果子,满树硕果压得枝头弯弯的,李知月轻轻松松就摘了不少。打霜后的金钩梨醇香甘甜,李知月本就饥肠辘辘,一口气吃了不少,又装了不少在河边洗干净带回去给谢珩。
谢珩头昏脑胀,一双眼睛迷离恍惚,只吃了几颗便吃不了了。
李知月看得心头着急,拿了几颗金钩梨送到他嘴边,哄道:“你再吃几颗?”
谢珩抬起眼望她,看她神色焦急,只听话地衔住了她手上那几颗,咬进嘴里。
“你换个近侍吧,将登也太没用了。”她皱脸抱怨道,这都快午时了,还没找到。
“公主!公主!”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外面传来叫唤,李知月眼睛一亮,连忙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兴高采烈地站在洞口喊:“在这!在这!”
谢珩嗤笑。
将登寻着声音找到灰头土脸的公主,公主头上的发髻乱七八糟地塌软了,碎发缕缕散乱着,身上衣服也是满身血污,左一块右一块破口。
将登直看得眼前一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愧疚喊道:“臣救驾来迟,请公主恕罪。”
李知月这几日经历绑架,虎袭,生死这些大事,此时见着他只觉得如同盲人见了光,喜出望外,根本没有心思与他讲究那些虚礼。
她看着将登犹犹豫豫,想问不敢问的样子,了然于心道:“你家大人在里面呢,他受了重伤,今日还发热,你小心着些。”
将登面色顿时焦急难看,向李知月行了个礼,知月挥挥手,他忙钻进那熊洞找人。
“公主,请上车。”
跟着将登的下属行事利落,先前听了她声音便回头牵了马车来。
李知月摆摆手,只袅袅婷婷地站着,眼睛望着熊洞。
将登小心翼翼地扶了人出来,那人抬头便看见她在等,直直地对上了她的视线。
马车只有一辆,李知月并不觉得他这伤受得了骑马的颠簸,若是重新叫车上来,又不知道要等多久。高低谢珩救她一命,她也不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便是为报恩,她也应该将车分了他坐。
“你上车吧,跟我一同进宫,你这伤让御医来治,保你以后还能拉弓射箭。”她语气霸道,半点不像与他商量的样子。
既她这般说,谢珩也没什么好矫情的,将登扶了他过去,李知月也去帮忙搀着,小心翼翼地给他送上了车。
谢珩觉得未免太过于小心了,他只是伤了左手,发烧虚弱点,步子不稳,也不至于像个残废一样这般呵护。
马车不大,李知月怕车子摇晃撞着他的伤,不肯跟他并坐,让他一个人坐在上头,自己挤在侧边狭小的脚凳上。
“你虽然救了我一命,可并不要指望挟恩图报,我会禀告父皇赏赐你,但是你不浪子回头我永远都还是鄙夷你的。”她头望着车窗外,故意说了狠话,语气生硬道。
谢珩听她突然这样一说心中好笑,话音上挑道:“赏赐我?”
“嗯。”李知月应声。
“我救你差点丢了性命,你以什么赏赐我能平我性命相救之恩?”他声音懒洋洋的。
李知月转头看他,见他又摆出一副勾人样子,似笑非笑地看她,心道不好。
这还没回宫呢,便要挟恩图报了。
“我再赐你座宅子。”
“你赐的宅子有相府大?”
“给你些稀世宝贝?”
“你怎知道我没有?”
“那……那我送你几个貌美婢女?”
“颜色过于我?”
李知月差点咬了舌头。
这人好生不要脸,自知貌美,一句句地掀了她的话茬。
李知月想了想,好像的确找不出来什么能还他恩。他那相府金碧辉煌,从外头看都觉得像是哪个小行宫了。自己长得又容色如桃李,衬得人间颜色如尘土,好像送他侍妾也只是占了他便宜一般。
“那你要什么?”李知月见他无耻,怒目瞪他。
他低低地笑出声,道:“你便欠着我这人情吧,让你寝食难安,我心头也好受些。”
李知月气极,这人坏透顶了,明知道她不愿跟他扯上太多关系,想还了恩情两个人互不相欠,井水不犯河水。他非要欠着个人情在她这,让她心头挂念着,总想还了分清关系,也无债一身轻,不然以后每每骂他还得惦记着他的恩情。
“你要赏就要赏,不要就拉倒,我才不会寝食难安!”李知月恼羞成怒。
谢珩哼笑一声,并不理会她。
马车悠悠驶进皇宫,李知月望着离太医院近了,叫停了马车。
她提着裙子下来,对着外头驾马的将登说:“你先将你家大人送去太医院,我自己回长乐宫就行了。”
将登感激地投来眼神,道:“谢公主。”
他紧张着谢珩的手,怕耽误了时间给留下隐患。
李知月觉得将登倒是个忠仆,摇了摇手示意无事,跟了几个侍从慢悠悠往长乐宫走。
皇帝知道她今日回来了,李知月还没到宫门就看见里头乌泱泱一片人,皇帝急得没心情坐,一直在宫门来来回回地走。
“父皇!”李知月喊到,望见亲人后眼睛顿时发热,鼻尖泛酸,声音染了哭腔。
皇帝本来回地转,一听这声音连忙停了步子扭头去看。他眼圈泛着黑紫色,下巴上还有青色的胡茬显然是几天没睡好。
他看着知月一身凄凄惨惨,平日里不露神色的帝王此时也只是个心疼孩子的父亲,眼眶顿时发红。
“皎皎,受苦了。”他将李知月揽进怀里,紧紧抱着,声音难得有无力的畏惧。
李知月哽咽,摇了摇头忍着眼泪道:“皎皎无事。”
“陛下,奴婢先伺候公主洗漱更衣吧。”元芩也红着眼睛,看她一身破衫狼狈不堪,心疼道。
皇帝点头,低了头偷偷去擦泪,道:“你先跟元芩去收拾,让太医院的人给你检查检查,待会儿细细跟父皇说这几天发生了什么。”
李知月应声,跟了元芩去洗浴。元芩伺候时看着她满背青紫浑身是伤,连喉咙上都有被人掐了的印子,气得落泪,立马叫人去禀报皇帝,知月拦都拦不住。
她赶忙草草上了药,换了衣服,果然见皇帝听得震怒,揪心地背着身子抹泪。
李知月觉得这比斗虎还难,哄了这头又哄那头,明明她才是受困的人,可是他们都要比她自己还难过。
她忙去将几天遭遇跟他细细说来,虽惨了些,好在也是有惊无险,没有太大的伤病。
“父皇可收到了那香囊?”知月问。
皇帝点头:“那香囊是顺着护城河飘进来的,上头金线凤纹,禁军一看便知道是你的东西,只以为你玩乐间丢了,送回长乐宫给了元芩。”
“可看到了我标的记号?”李知月有些得意地笑,她当时急中生智,过后都不禁去感叹自己实在聪明。
皇帝伸出去,指尖点了点她的额头:“查过了,你那指甲印狗啃似的,一眼就看出来了。”
李知月下意识地去看自己的指甲,她总忍不住去啃,上头是有些不平整,但也不至于狗啃吧。
皇帝听完又心疼又生气,强压着怒意道:“你可看到了是谁绑了你?”
李知月想了想,只觉得那人也是可怜,虽掳了她,但毕竟也没要了她性命,摇了摇头道:“没有,我没看到。他一直带了面纱,我看不清他长相。”
皇帝的脸色不佳,他听到这话心里憋了一口气没地方发,手握成拳头,用指节重重地在红木椅子的扶手上叩了几下。
他又想到救人的那位好像一直没看着,疑惑道:“不是说谢左丞救了你吗?那他人呢?”
“他伤势挺重,我让人先把他送太医院了,此时正在太医院呢。”
嘉庚帝总算有些舒心,朝廷那一堆酒囊饭袋,也是有人能让他省心的。
他觉得这次若不是谢珩拦着,他失女心切之下责问陈家,指不定出什么大篓子。
此人有勇,敢立军令状去去找人,还算有几分忠,不顾性命地去从虎口救下公主。
皇帝越想越满意,招手叫近侍过来,道:“你去太医院问问左丞如何了,让他伤好之前,就留在宫里头养伤,让御医去给他治。去朕私库里把西域进贡的虫草和千年老参给他送去,再挑几件好宝贝。”
李知月听着在心里暗算,觉得这些还是不够还恩,叫住那侍从又道:“你慢着,你让元芩带着,去长乐宫库房里把那对鹿茸和雪蛤也给他送去。”
本朝鹿少的可怜,因得前朝以猎鹿食鹿为荣,带得富家子弟通通去猎鹿,百姓也想法设法地逮了鹿来卖高价。境内鹿几乎要被灭绝了,所以朝廷对猎鹿出了限猎法例,哪怕是狩苑里都不放鹿进去,一年里头能猎的鹿分外稀少。就连皇家一年到头也吃不了几次鹿宴,外头能食鹿者皆是非富即贵,一只鹿在京城里头可以换座宅子。
整个皇宫里顶好的鹿茸也不超过五对,其中一对便在李知月这里一直放着,如今她慷慨地送给谢珩去报救命之恩,她觉着也算还了大半了。
皇帝并不阻拦,认为懂得知恩图报也是好的,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你在外头受惊了,如今再有一月左右就过年了,你就老实些待在宫里头,太学也休息一月,安安稳稳将身子养好,切莫乱跑了。”
李知月听话应了,她的确是要好好养一养,这背上青紫一片,磕着碰着都疼,连睡觉也只能趴着睡。
“晚上宫里头设家宴,给你接风洗尘。你皇兄皇弟他们都担心你,本今天也要来的,我怕你被吓着想好好休息,便将他们全拦下了。沈家的那小子,急得跟父皇一般,你失踪几日他便几日没合眼,也要去找你。他跟你亲近,左丞怕他去寻你,有心人猜出来,强压了他关在府里。你叫元旦去给他送个信,叫他晚上也来,也让他安心安心。”皇帝温和地和她说道。
李知月听得愧疚,她这一失踪竟闹出来这么多事,这么多人为她急得睡不着。她转身去案台上,提了笔在张长纸上短短正在写了“平安”二字,又怕他担心,在落款处不写名字,画了个简略灵动的小青蛙,表示自己能蹦能跳。
她将纸条递给元旦,嘱咐道:“去尚衣局把上次我吩咐的月蓝色蜀锦袄子取了,给表哥送去,叫他晚上就穿来。”
皇帝在后头座上笑眼咪咪地望着她一通安排,只道小儿女间情长,公主不知道能留在宫里头几年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