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虎袭

天色越来越暗,茫茫无边的林子里只有一点昏黄的落日余晖还能照得见路。

李知月觉得身子发冷,她衣裳穿得不厚,林中时不时几缕萧瑟的阴风吹来,吹得她头昏脑胀。

她走了许久,除开前头待的猎屋,她在这林子里再没看到一个能驻足休憩的地方,连个人影都没看到。她已经走不动了,两条腿酸痛得要断掉一样,背上一碰就疼,想来应是青紫一片了。

她步子已经虚飘,山路颠簸难行,随着天色渐晚,连路都看不清了。恍惚间,脚下不知绊到什么藤蔓,整个人重重地栽在地上。

“嘶。”

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手和膝盖都破皮流血了,膝盖上的衣裙被地上的碎石子刮破,里头应是划了一个大口子,猩红的血没几分钟就渗透了衣裙。

她眼睛通红,原地坐了下来。

走不出去了。

她步履不停地走了小半天,连一户人家都没碰见,可见这山之偏远。

她今日连夜里休息的地方都没找到,露宿风餐,甚至不敢去想晚上要怎么度过。全身上下没一块好肉,腰酸背痛,满身伤痕,饶是撑到明天,明天又该如何。

李知月更担心的不止这个,她如今更盼着父皇莫因她的死震怒重责陈家。若是真到了如掳了她那人先前骗她的说的那般境地,朝廷不稳,江山动荡,民不聊生,她死不足惜。

只是不止她这一条命,要牵连多少人,皇帝该如何,沈清衍该如何,凌寒郎央又该如何。

李知月哽咽声更大,走马灯似的想过了许多人,整个人蜷缩起来,抱着膝盖,头埋在臂弯里头泣不成声。

“咔呲。”

幽静的林子里传来碎叶的碾压声。

有人!

李知月强忍住哽咽,捂着嘴不敢发出声音,抬头去望。

不知道是那人回来发现她不在来抓了,还是朝廷派来找她的人到了,又或是林中百姓猎户,只要不是前者,是什么人都好。

李知月小心翼翼地去找声音来源,看见了却吓得她整个人面如土色,身上顿时惊起一身寒颤。

是一双幽幽发亮的兽眼,在隐隐月光的照耀下森然泛绿,那东西从草里一步步沉重地踏出来,身形巨大,比上次生辰宴上杨听叶猎的那只大虎还要大上不少。

李知月膝盖还在冒血,血色已然晕开在下身小半身衣裙了,身上腥气厚重难散,那虎显然是被这股血味吸引而来。

她吓得失声,叫也叫不出来,整个人被惊得怔住,动也不敢动。她眼睁睁看着那虎微张着大口步步而来,露出的森白兽牙泛着寒光,那虎兴奋,显然是许久不见这么大的猎物,打算饱餐一顿。

李知月不敢再看。

她逃不过了。

死法也不是什么体面的死法,连全尸都留不得。

她闭上了眼睛,只是泪流不停,浑身打颤还是暴露了她心中恐惧。

李知月拔下头上的簪子紧握在手里,太过紧张,手握得太紧,簪子压进她的手心里渗出一抹血。

饶是要死,她也想拼了命为自己博一线生机。

那虎越来越近,厚重的扑息声萦绕在她耳边。

三。

二。

李知月在心中暗数,手已经举起,再喊一个数,那虎扑上来的时候,她也会赌命将这簪子插进虎的脖颈里。

千钧一发之际,那虎并未等到她数到一,便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转了身怒吼呼啸一声,那呼啸打雷似的震天响,惊得知月忙睁开眼睛去看发生了怎样的变故。

远处那人手握张弯弓,架上的新箭直勾勾地指着老虎。他目光冷峻,嘴角直直地抿成条线,一身红衣在月下无处遁形,吸引着那虎的视线,便是想藏也藏不了。

谢珩。

李知月惊喜望去,只觉得绝处逢生,她如何也没想到,最后竟是他来救她。

木弓不似杨听叶猎虎用的玄铁弯弓,势小箭钝。那箭插进虎的后脖颈软肉也只是只进皮肉,被厚实坚硬的虎皮挡了一半力度,根本取不了性命。

那虎被激怒,顾不上李知月,转身朝谢珩怒吼,声音震耳欲聋,离知月太近,直响得她耳鸣。

“西北方直走有河!”

虎猛地扑向谢珩,谢珩对李知月大喊,又是一箭稳稳的射中那虎的腹部,腹部肉软,这一箭深可见血,直痛得那虎踉跄。

李知月被他大喊饶是才回神,犹豫了半秒,觉得如今这副模样便是留下来也只是添乱,顾不得浑身疼痛,硬撑着站起来跑。她只感到一身骨架子都要散架,耳朵里温热,一直嗡嗡作响,全身上下不知道多少伤,这辈子也没有这般狼狈过。

谢珩见她跑远,松一口气,并不与这虎恋战,想尽快摆脱。可大虎早被他两箭激怒,浑身毛发怒得要竖起来,一双虎眼满是嗜血的兽性,势必要吃了他不可。

虎血腥气极重,血腥之气萦绕指不定还会招来什么祸事。

谢珩还剩两箭。

这两箭若是不能解决,他今天大抵也得留在这里了。

谢珩所在处树多,虎也难行他也难逃,只是大虎怒不可遏,不管不顾地冲撞过来,稍细一些的树直接被扑折了。

谢珩忙躲,大虎压得紧,不给人留喘息的机会,逼的谢珩抬了弓也不敢轻易射。

距离越来越近,只几步路的距离,谢珩望准时机,手里的箭干脆利落地飞射出去,笔直地命中老虎的一只眼睛。这箭用了全力,将那眼睛穿得透彻,“噗嗤”一声虎血飞溅。

老虎吼声凄厉愤恨,震得响彻了整个林子,惊起一片林中栖鸟振翅而飞。

他本想趁这时跑了,可那虎似乎是铁了心要报仇,竟不管眼睛剧痛,硬扑过来将谢珩扑倒。一只虎爪死死地压着谢珩左手,锋利的虎甲已经嵌进肉里。

谢珩疼得额上顿起冷汗,右手紧紧捏着最后一只箭矢。

后颈皮糙,前喉肉嫩,若是从喉下进去,尽全力,方得一线生机。

大虎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虎爪强压着他,张开血盆大口想直接吃了他,却突然后脑被一块大石砸了头。

李知月本已跑远了,到半路却听见那虎怒吼,心中暗道不好。

谢珩虽该死,却也是来救她,她不想欠这佞臣一条命的大恩。更何况,若是谢珩没了,就是她今日活过来了,明日也不一定出得去。

李知月纠结刹那,终是咬牙回头。

她只庆幸还好回头了,一找到谢珩就看到他被压在虎口下动弹不得。

李知月着急,竟不怕死地捡了块大石,走得近到那虎吃了谢珩,几步回头便能吃了她的距离,直接捧着石头往那虎后脑砸。

那虎被这突然的动静吓得下意识地抬起头去看,谢珩趁虎扭头,咬紧了牙,用右手握了箭狠狠地刺进虎的喉咙。这一下用了他满身的劲,刺进去那一刻整个人都脱力。

饶是命不该绝,不算锋利的箭矢却刺得够准,够狠,够深,血从喉咙里飙出来,溅了谢珩半张脸。

那大虎瞪大了眼睛,呜咽一声,便直挺挺地倒在了谢珩身上。

李知月见老虎似是死了,终于松了一口气,方才太过紧张仿佛身上伤口都不疼了,如今一下子又被感知到,好像比先前还疼上十倍百倍。

李知月跌跌撞撞地去看谢珩,帮着将那老虎推开,底下谢珩红衣湿透,衣裳上暗纹的金线如今都是深红的血色,分不清是老虎的血还是他的血。

她只觉得这人奇怪,都这般狼狈境遇了,一身气度却还是轩然霞举,不见半点不堪。

谢珩半张脸沾了鲜红虎血,那血似半面红妆,在他脸上衬得整个人似罂粟一般泛着危险的美,艳得像月下妖,专门以容色引诱人而食之骨血。

谢珩脸色并不算太好,虎血腥臊难闻,味道浓烈,熏得他要作呕。他左臂撕裂一般疼,饶是他向来能忍,也不免咬紧牙关。

他并不打算多留,看着知月也是强弩之末,硬撑起来从头顶树上单手掰断根树杈,撇去了多余枝叶,只留根粗棍递给知月。

“我们先找地方休整,虎死血臭,说不准引来什么更难缠的。”他从腰间拿出帕子,如此情况仍旧斯文地擦着脸,那血色一点点下来,如同高山化雪,见碧柳清溪。

李知月接过木棍当手杖用,听谢珩声音虚弱,心生几分愧疚,主动去搀了他相依着走。

谢珩见她主动靠近还有些讶异,但她受了惊,跟人接触着心中也会安稳些,倒也不拒绝,由着她抱了胳膊。

“北走有熊洞,我们先休整,明日下山。”他来的时候注意了沿途路上,那熊洞洞口有草皮,想来是个空的,应是许久没有动物涉足。

李知月乖乖应声,如今他便是她的救命稻草,早以性命相托了。

谢珩从虎的后颈将最开始射得最浅那支箭拔下来,此夜漫长,并不知道还会不会遇上危险,防备着终归没错。

李知月看他动作心细,只觉得心口舒缓。

这几日都是提心吊胆的,便是睡觉都不敢睡熟,恨不得睁一只眼睛站岗,如今总算碰着个叫人心头踏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