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愣神的功夫,再想找人就找不见了,幸得这一点小插曲马上便在玩乐中渐渐消匿,未曾扫兴。
自从凌寒来后,李知月每日上太学就等着下学,一连几天下学都带着他在宫外到处玩。
凌寒起初还不太适应这京都的鼓乐喧天,但世家子弟天生就是对这样的繁华敏感的,没几天便像自己的地盘一般熟悉了。
“我上次跟你说的京都其他几个四世家之外的大世家你都记好了,那些人同气连枝,平时分开着还互相较劲,一到关键时候比狗皮膏药还紧固。你虽也是四世家的人,但一直在边关,他们到底还不会对你太亲密。”李知月今日着一身浅绿襦裙,发髻两端绑了两团雪白的毛球,衬得人灵动不已。
“知道,我不与他们为伍。”凌寒手背在身后,缓缓跟着她身后,看着李知月在前面一边跟他介绍,眼神却是东张西望,生怕错过什么有趣的。
“你怎能不与他们为伍,你未来也是四世家的家主,你就算不笼络他们他们也会来找你的。我看你们四世家,要真密切起来,关系倒是比皇宫里几个有血缘的还要亲厚。”李知月反驳。
“我虽不是什么高风亮节之人,却也嫌四世家内里肮脏,我只做我要做之事,不与他们同流合污。”凌寒不将那些放心上,却听出了她的暗指,“你说的是阴平王和二皇子?”
“连你都知道了?看来皇家不和也是众所周知了。”她讽然地提了提嘴角,“阴平王和二皇子非一母同胞,同是杨妃名下,二皇子却实际上是已逝的安嫔所出。安嫔本是服侍父皇的宫女,从小和父皇一同长大,因伺候父皇不愿回乡误了青春,父皇念她的确体贴入微,封了个安嫔。杨妃偏心,亲子都封了王赐了宅邸,也并未过问过继子。”
这两位皇子也不睦已久,一个精明圆滑,口蜜腹剑,是见风使舵之人,一个规矩古板,依律行事,是专心儒学的老学究。
大皇子恨弟弟刻板,未为他添半点利,更鄙夷其身份卑贱。二皇子又不喜大皇子功利,处处拉帮结派,与污流一伍。
李知月苦笑,并未藏着,只留些不能说的,其他全给他说了。
倒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哪怕是陛下的后院里哪怕只零零星星三两个妃子,只他们兄妹三人,也是不太平的。
“那陛下更偏爱谁?”凌寒问。
“陛下偏爱谁?”李知月转过身面对着他,冲他挑挑眉,“陛下当然最偏爱我。”
凌寒被逗得微微弯起嘴角。
“让开让开,别挡小爷的道。”
李知月听见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扭过头去看,看见温致在喊。
远远望去,人群中只这一人浑身绫罗绸缎,四仰八叉像只螃蟹似的。
他霸道得很,走路前头必须留出两人宽的道,一路上推推搡搡的。百姓也知道他是谁,无不忍气吞声地让路。
李知月把凌寒拉过一旁,胳膊肘杵了杵他:“又是温致这厮。这小子整日横行霸道,在京都作威作福,他爹是尚书,尚书最是规矩,也不知道怎么生了这么个混账。”
凌寒脸色很冷。
李知月看他一眼,心里有了主意:“想不想报复他?”
凌寒看她:“报复?”
“他一看就是要去秦楼,待会儿我去吸引他注意力,你把他腰上挂着的钱袋偷了,等他去见姑娘的时候就要丢人了。”李知月狡黠地冲他道。
凌寒抱胸俯视她满是兴味的小脸,不置可否,转身往街边买了个遮脸的帷帽戴在了头上。
他平日里总一身玄衣,现在加上个帷帽,帷帽上的黑色垂纱将他的脸遮的影影绰绰。
“这样行吗?”凌寒挑开垂帘,露出半边脸问她。
李知月冲他眨了眨眼睛,转身就往温致方向走。本是不规不整的步子,这会儿却特意走得优雅大方,体直挺背,足见贵女之姿。
“这不是温大公子吗?怎的上街抢了衙役的活看路来了?温尚书罚你抄的书抄完了?”
李知月施施然站在他背后,话里话外都是嘲讽。
旁边人一看便知这俩贵人对上了,都忙绕开,生怕听了贵人秘事。
温致本就是个一点就燃的炮筒,一听这话一下子怒了,刚想回头看看哪个不长眼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却发现是平阳公主施施然站在前头。
少女身段窈窕,明眸皓齿,平日里都是看着和别人嬉笑的,偶尔认真起来也这般肃美。温致是何等欺软怕硬的狗腿子,马上换了副谄媚的嘴脸,凑到李知月面前,低头哈腰。
“原是公主,我便说今日出门前怎的这般神清气爽,果然是有好事发生。”温致一笑起来,满脸横肉就堆叠在一块,看上去丑陋无比。
他好美人,不敢对公主有逾矩之行,只那一双眼珠子控制不住的盯着李知月,贪婪油滑。
李知月被盯得心中犯恶心,浑身像有爬虫爬过,那目光油腻无比,直让她反胃。
她连忙往边上对了个眼色,语气更冷,嘲讽道:“本宫可不敢是温大公子的好事。这街能并过十人,却不想我站这,定是也挡了温公子的路,不若我给你让让?”
温致惶恐,忙收回视线,刚要开口却被旁边人撞了一下,这欺软怕硬的东西立刻把肚子里憋的气骂出去:“长没长眼睛!”
李知月眼神一冷。
温致察觉到其不悦,立马哈巴狗样地弯腰作揖,赔笑道:“怎敢怎敢,这路宽得很,我给您让路。公主可是来游街的,这街没人有我熟,不若我带公主好好逛逛?”
“走开。”李知月瞪他一眼,不跟他多纠缠,甩袖走进了凌寒刚进去的茶馆,也不管背后人是何神色。
一进去就看着凌寒果然靠在二楼转角等她,她跟上去同他进了包间。
李知月抱着胳膊抖了抖,好像是要把什么粘在身上的脏东西给抖掉,转头却看见凌寒皱着眉在想什么。
“怎样?没拿到吗?”李知月看他神色奇怪,不解地问。
凌寒没说话,将刚到手的荷包放桌上,往前一推,递到李知月面前。
李知月狐疑地看了看他,伸手拿起荷包,却发现这荷包这样轻。她连忙把荷包拆开,发现里头竟全是干草。
“怎么会是干草?”李知月讶异,把荷包里的干草全部翻出来,翻了满桌也没发现半块银两。
李知月也疑惑了,这怎么可能。温致那厮虽日日花天酒地,但也并不是缺钱的主,偌大一个尚书府,自是不可能少这嫡子的用度,平日里娇生惯养养着的,怎么会荷包里全是干草。
更何况这荷包系在他身上,他贴身带着,多轻多重自是能感觉到,他必不会不知道这事。但他还带着这荷包整日依旧玩乐在这长街中,没钱还面不改色流连烟花之地。
“他没挂玉。”凌寒突然道。
李知月这才想到,今日温致虽还是穿得金玉其外,但身上什么也没挂。
一般来说,京中世家子弟流行佩玉带珠串,讲究的还要带扳指,带钩,抹额等。温致这徒求虚面的草包,平日里最是讲究这些,每每出行就像个首饰架一般,闪的人都不知道先看哪。
但是今天他连玉都没配,这太反常了,除非说尚书府要倒了,但这显然不可能。
李知月左思右想,总觉得其中蹊跷,却又根本想不通。
“不管他了,坏了心情。你听过戏没有,我给你点一出。”李知月把荷包干草推到一旁,不再纠结。
凌寒摇摇头:“没有,边关奏乐只会唱军歌和战歌,有时候有些士兵会唱些家乡的曲子,但也多是不成调的。”
“来出昆曲,要牡丹亭。”李知月招手叫来小二,想了想觉得还是《牡丹亭》最有韵味,唱的柔肠百转,直让人牵肠挂肚。
她又把单子上的糕点点了大半,恨不得把凌寒十七年没吃过的东西全补给他。俩人听着戏,吃得满嘴留香。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昆曲戏腔婉转,百转千回直勾人心弦。台上人一边唱着,一边配着舞,柔柔的歌声配着窈窕的舞姿相得益彰,看的人眼睛都转不动。
“你听这牡丹亭,若不是他爹古板,还有那酸儒,俩人早双宿双飞了。”李知月托着下巴评价道。
“生作贵女,总有些生不由己。”凌寒望着她。
李知月想了想,觉得倒也是,就是自由如她,有时候还是要做一些不想做的事。身在高位,因的得到了太多了,所以做一些身不由己,这其实不算什么。
“杜丽娘跟随本心求了柳梦梅,结局也算圆满。那你呢?你和沈清衍的婚约,你愿意么?”凌寒突然话题一转,转到了李知月身上。
李知月没想过这个问题,被他一问到真想了想。
愿不愿意,她倒是的确没深思过。
她出生便是和沈清衍有亲的,这亲还是她母后亲定的,她和沈清衍自小就在一起,也最是宽厚。沈清衍对她好,她要什么都想方设法给送来,和父皇一样纵容她。她尚未理解什么是喜欢,也并不会那么自作多情觉得沈清衍喜欢她,她只觉得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和沈清衍一直在一起也挺好的。
“应该是愿意的。”李知月想了半天得出了结论。
话音刚落,她便觉得许是雅间窗户没关紧,不知道哪里刮来的一阵寒气,吹得人发冷。
凌寒掀起眼皮,抬眼望来。
作者有话要说: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牡丹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