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露出鱼肚的白,温嫦冲仲辉招招手告别。
今天她们要去山里采风,温嫦的居住地和同学的不在一起,所以她得更早点起去找同行的大巴。
清晨潮湿的气息席卷,仲辉回到民宿后没回房间,径直走向宋驭驰的门口。
“咚咚咚——”
竹木制的小屋隔音很差,仲辉只敲了两下立刻收了手,他低头掏出手机给宋驭驰发去消息:【没睡的话吃早饭去】
消息刚刚编辑出去,门开了。
宋驭驰皱着眉,眼底藏着很重的倦和不解,“你怎么来了?”
这个时间点,他应该陪着温嫦才对。
“她今天作业多,和同学跑山里团建去了。”
平时仲辉可以陪她写生,今日温嫦画室老师安排了大巴,人数名额定好,他不便与之同行。反正也睡不着,不如跑来找宋驭驰。
“吃早饭去?”仲辉没错过宋驭驰眼底那片乌青,他口头重新表述了遍:“等吃完你再回来睡。”
宋驭驰点点头:“行,我换身衣服。”
上午五点,清晨收露。
早茶店摸黑开始营业,宋驭驰和仲辉成为早点店第一批客人。
他们二人,一个看着很冷,一个看着很凶。两道颀长身影大咧咧地坐在店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没过一会儿,商家呈上他们点的早茶。
汤和煎饺最先上来,蟹黄和拌面分器皿收纳,还没混在一起香气便直上溢出。
小器皿里的蟹黄倒入面上,黄澄澄的一片,仲辉看着宋驭驰搅拌着面,他像忽然想到什么倏然开口:“你怎么跟温嫦那朋友搞一起去了?”
宋驭驰拿筷子的动作顿住,男人掀起眼睫,他恢复拌面的动作,皱着眉轻啧了声:“什么话?”
仲辉也跟着搅拌,看他装着糊涂,哼笑了声:“温嫦充电器坏了,昨天夜里我去找前台借,看见你们一起回酒店。”
他愣了下,似乎是在思考:“就前几天跟我们一起玩的那小姑娘,叫什么鱼……”
“景礼。”宋驭驰喉结上下起伏,声音淡下来,直接打断了他。
黎哩还有一个名字叫景礼,除却小名礼礼以外,家人更喜欢叫她景礼。
她和温嫦认识的时候,景教授在边上叫的是她“景礼”这个小名。
“就是这个女生,你不是不爱和人接触么?叫你出来玩都难请,怎么还跟个女孩子那么亲近。”蟹黄和面拌匀,仲辉夹起一筷散热,他抬头,“你总不至于出来一趟还喜欢上人家?”
宋驭驰眉心微动,密长的睫在他眼底拓出一片阴翳,木筷和瓷碗碰撞发出琐碎的声音,他语气懒懒地说:“不行么?”
像听见什么劲爆消息,仲辉愣住,他视线落在宋驭驰脸上试探。
沉默许久,他说:“阿驰,这不像你。”
宋驭驰轻掀眼皮,模样懒散:“那怎样才像?”
“……”
“……”
仲辉说不出来,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不应该是现在这样。
他还记得他以前发育晚,个子长得很小,院里的那些小朋友总会欺负他,是宋驭驰二话不说冲进人群里护他。哪怕他们那个时候并不相识,哪怕他对汀南的一切也感到陌生,可他还是愿意为一个受欺负的小孩出头。
宋驭驰和仲辉见面次数很少,但每一次,他都能刷新仲辉的认知。
仲辉记得他们出国玩的时候,是宋驭驰挡在前面负责交流。他们在西班牙巴塞罗跳伞,在所有人不敢的时候,也是他装备好第一个跃下。
他喜欢挑战极限运动,改装的赛车划出车跑赛道,他孑然一身的回。
还有安静的时候,他喜欢架着望远镜欣赏宇宙的广袤无际。
成绩,恐怕是他最不值得拿出来说的一件事。
可仲辉也记得明明是最酷暑的夏。
冷夜和暴雨里,就连小猫都有好看的雨衣保护,野猫也藏好在屋檐下避雨。偏偏他被雨水淋得透彻,漆黑的眼底溢着平淡的气息。
好像劲柏的松树夭折,一下子没了生的气息。
日出挥开雾气,窗外的湖景渐变清晰,湖水清澈,湖面一如既往的平静,心境却难以平复,仲辉不理解开口:“宋驭驰,那件事根本不是你问题。”
“你的前途光明一片,你何必为了一件非你过失的事惩罚自己,把自己弄成现在人不人鬼不鬼样子?”
仲辉有些气急,筷子被他扔下,手指弯曲,指节叩着木质方桌,他的情绪激动,眼睛是他少有的发红:“把自己放逐到汀南,跟我来到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逃避所有事情,你到底要浪费自己多少时间?”
他说:“宋驭驰,暑假过去大半,快点振作起来,别再当个废人。”
“别让我对你失望。”
日出告白晴天,城市暄亮。
早茶店的木门吱吱嘎嘎作响,店里陆续进入新客,仲辉忽然就不说话了,改为沉默不语地看向宋驭驰。
宋驭驰眼皮垂着,没精打采。两个成年男人也没能将桌上的早餐解决完,宋驭驰忽然觉得他好像个瘾君子。哪怕拼命压抑着那股蚂蚁啃噬的痒,也很想再去依赖一下尼古丁。
冰镇的绿豆汤很凉,宋驭驰喝下压住心里的那股劲儿。
冷薄荷败火,沉着闷着的少年喉间溢出一抹自嘲的笑,“我不就这样么。”
“有什么区别。”
仲辉不敢置信看着他:“你要永远这样?”
宋驭驰抬头反问:“什么是永远?”
众生芸芸,潺潺而息,只是寥寥,永远是多远。
只活了一天的蝴蝶一生,已是经历了永恒。
仲辉彻底愣住,喉咙好干,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安慰他,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
以前他很羡慕宋驭驰,觉得他身上毫无枷锁。天赋使然,家庭幸福,他想做什么事都有坚强后盾,他很容易成功。可这一刻,这一瞬间,他忽然就不羡慕了。
宋驭驰生病了,自渡很难,他四肢上的枷锁太过沉重。
仲辉端起绿豆汤豪饮两口,瓷碗放下,和瓷勺发出清脆的摩擦音。他像翻了一页书,语气变得稳定:“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我是说京市。”仲辉补充:“阿姨给我发消息让我多照顾你,看得出来,他们都很担心你在外面。”
他说:“我提交的资料都通过了,八月底我会走。”
宋驭驰在汀南的朋友少之又少,他现在又是这么个生人勿近的性子,等仲辉走了,他大概会变得更孤僻。
不对,现在的他身边又多了一个愿意靠近的人。
那个女孩子。
不等仲辉改口,宋驭驰仍旧那副懒散的吊儿郎当样子:“再说吧。”
“你真喜欢上那个女孩儿了?”时至今日,仲辉也很难相信他变得这么大。
宋驭驰顿住,劲瘦的指骨捏着带有冰意的瓷碗,他眼皮耷拉着,声音从喉间溢出,“不喜欢。”
仲辉瞪大眼睛,诧异:“那你跟人家……”
茶盏放回至远处,宋驭驰收回手,语气平淡得像一杯泡好的冷茶,难以细品。
他说:“她很有趣。”
确实有趣,也很特别。
生活里有很多事情不能细究,比如他和黎哩,宋驭驰自己也说不清当初为什么和她“签订契约”。
钱一隆说他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不过“契约”签订到现在,他不想反悔,也乐意守着她。
比如她晚上说想去山里采风,会是无聊,但他愿意陪着。
凌晨六点,宋驭驰微信弹出新好友的消息。
apear:【要一起去吃早餐吗?】
作者有话要说:1,“众生芸芸,潺潺而息,只是寥寥。”出自麦家《人生海海》
2,“只活了一天的蝴蝶一生,已是经历了永恒。”出自艾略特《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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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日,逃亡日。
温书以心情烦闷地冲进便利店里拿了瓶伏加特,结账时发现店员有些眼熟。
朦胧的黑夜里,不远处是香气四溢的烧烤摊,周嘉译从冰箱里取出瓶橘子汽水,他笑起来时,泪痣蛊人:“未成年别喝酒。”
“喝这个,我请。”
温书以记得他。
他品学兼优,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可她也曾亲眼见过他翘课,还有课后指尖前的烟圈卷卷。
他很危险。
温书以指尖触上冒着凉气的,好闻的橘子清香味缓慢挥发,夏日清爽,原本郁闷烦躁地心情缓和许多,她低着头,小声地说了声谢谢。
礼貌的回应却得来少年一声轻笑,他喉结轻翻:“脸红什么?”
白炽的光打下,周嘉译的笑从胸腔里溢出,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笑起来又妖孽得不像样子:“怎么,喜欢我啊?”
真亦真,假亦假。
温书以却醉在这双漆黑的眸里。
那天的夜晚闷热,拂来的风让人心焦灼烧,温书以心跳声混响难焦。
可她不知道的是,早在她推门进来时,少年的心跳鼓动似雷鸣,更早乱了节奏。
夏天的傍晚,大概是我的恋爱初体验。
你听见了吗,那瓶橘子汽水,是我心动的暗号。
|少年少女恋爱初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