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药店都安静了下来。
透着诡异的,糟糕的,紧绷着的静。
宋驭驰把空掉的盖放回医用小桌,退后一步的距离,他好冷,状态也变得更加游离。
明明是站着,他看起来却很心不在焉,少年回视着黎哩轻嗤了声,“不是什么事都值得去做。”
比如黎哩今晚的善举。
比起一个微小的举动,显然她受伤更加严重。
她皮肤白皙娇嫩,外露的皮肤上磕得青青紫紫,几乎没有一块好皮。
黎哩被他呛得有些哑口无言,被否定的感觉很不好,她闭眼,深吸了口气批评回去:“一点善心都没吗?”
“您可真功利。”
宋驭驰哂笑一声,沉默着没反驳她。
药店工作人员是个胖胖的阿姨,从药柜里找出无菌敷料和新的药管,白大衣靠近,她只当小情侣斗嘴,她笑:“还是我来处理伤口吧。”
许是看出来黎哩很怕痛,她在处理伤口的动作很温柔。
有宋驭驰粗鲁的行为在前,后面再次清洗伤口也没先前那么痛。
夏天是整个宇宙向上的一个阶段,可以发生任何事情。
受伤的手心被无菌敷料贴着,医生转移阵地处理膝盖上的擦伤,黎哩用没受伤的手去摸背包里的手机。
锁屏上弹出一条微信的好友添加,“yu”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黑色小猫的头像,黎哩总觉得是在哪里看见过的熟悉,视野向下,添加来源是一个没有署名的群聊,脑海中迷雾瞬间被吹散。
是温嫦先前错拉她的群。
她后来开了免打扰后礼貌地再也没点开进去。
可在这一瞬间,她便猜到了这是宋驭驰的微信账号。
黎哩抬起眼睫,视线追随少年方才待过的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的,他现在不在药店里了。
电子蝴蝶同频共振,透过白色的玻璃窗外,黎哩在对面的711店捕捉到宋驭驰高峭挺拔的身影。
少年皮肤很白,脖颈修长,下颚线弧度凌厉流畅,身上的冷感很重。
他这人存在感太强。
总让人难以忽视。
夜色变得漆黑,灯光悉数打在少年的宽阔的肩上,像有所感应一般,结账付款中的他倏地扭头朝她看来。
少年扯唇轻笑,窥探的视线在这一刻被捕捉到。
有一种被抓包的局促,没时间管他怎么想,黎哩慌乱地收回视线。像鸵鸟藏匿一般,低头盯在手机屏幕上。
新添加的好友发来消息:【还在生气?】
这人有时候真挺讨厌,黎哩忿忿地退出聊天框。
【喝什么?「图片」】他又发来新讯息。
医生上完药交代了些注意事项,黎哩认真记下。药袋装好需要品,见医生低头摆弄手机没提别的,黎哩站在原地迟疑片刻,主动询问:“请问医药费是多少?”
女医生像才意识到她还在,猛地从手机上抬起头,她报了个数字,笑得和善:“没事,你直接走吧,医药费你男朋友刚才付过了。”
“……”
明明是很普通不过的关系,他们甚至连微信好友也是刚刚加上。
黎哩眉头紧皱,勾着药袋的小指蜷了蜷,严肃认真地和他撇清关系:“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药店阿姨但笑不语。
黎哩更郁闷了:“真不是。”
“好好好,阿姨知道了。”
“……”
黎哩身上的伤实在多,除却破皮流血的地方,胳膊上那半截的乌紫骇人。医生冲她摆摆手交代:“小姑娘身上留疤不好看,之后要小心点,别再磕着撞着啦,那得多痛。”
陌生的善意总能轻易地触及内心的柔软,黎哩弯了弯唇:“好,谢谢您。”
闷夏涩苦,海盐味的汽水泛着泡泡。
黎哩刚一走出药店大门,外面的燥热像海浪一样将她席卷蚕食。宋驭驰懒散地靠在店门口墙上,等黎哩一推门,少年横出一只手臂。
清香的海盐气息带着冰的凉意,解开盛夏的闷与燥。黎哩被他冰得倒吸了口气,她伸手接过冰汽水,声音闷闷的:“谢谢。”
他好像一场及时雨,总能给她一些急需的帮助。
微涩的薄荷苦香味溢出,宋驭驰身上那股劲儿懒懒地,他眼皮轻掀,开口的气息仍旧冷冽:“怎么跑来玉溪了?”
群里的消息冷却多时,留群的人寥寥无几。
温嫦每日的行程排得很满,几乎都是仲辉迁就着她的时间陪她,她忙到看起来也不像是会有时间维系其他情感。
她总不至于是跟他到这儿。
所以,黎哩别有目的。
夜色漆黑浓稠,云溪夜空上亮着星星点点的碎光。
一口冰凉的气泡水入喉,微微的甜解掉身上的乏力,她侧目眨了眨眼:“过来打黑工。”
“?”
少年兀的停下脚步,夜晚昏黄的光线打在他的脸上,少年高挺的鼻梁拓下大片阴影,他的眼底晦涩不明,漆黑的眼眸深沉地落在她的脸上,算不上冷淡。
他似乎是企图在她身上找出些破绽,只几秒,他便语气笃定地开口:“你不缺钱。”
不管是从哪个方面来看,黎哩都不像是家庭拮据。
“体验生活不行么。”黎哩无所谓地耸耸肩。
他目光仍旧深沉,流光溢出细碎的色彩,安静得像天上的星星,显然是不太相信她。
少年身影逼近,比起以往他独有的好闻气息,现在他身上是更甚的福尔马林气味。思绪万千的变换,在没人注意的角落里,是他走过来将她拉起。
薄荷味又苦又涩。
突起的风吹乱她的头发,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黎哩的喉咙有些发干,她向后躲闪一步。危险感匿去,她弯了弯唇很无奈地开口:“真是出来搞钱的。”
“那你留在汀南机会更多。”宋驭驰毫不客气地回复。
学生光是出行和住宿的费用就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况且玉溪的物价并不便宜。如果是想赚钱,跑到玉溪来并不是个很好的选择。
黎哩明白他意思。
高中三年除却忙着学业,兴许爱好上不停现充,高考结束后她几乎是没日没夜地去磨甲方交代下来的任务,尾款到账,目前的她好像也没有很缺钱。
她对所有东西都不抱期待,也很难失望。
况且,她从汀南出来本就是为了散心。
别的都是次要。
她补充说:“我比较随缘。”
夜色深,户户灯光变暗,烟火气散去,玉溪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少了。好像一键点上关机,所有的一切都被黑色笼罩,唯有暗淡的路灯彻夜运作。
“那你呢?”话题都指着她,黎哩兀的转移,反问他,“那么功利的你怎么从汀南跑到这儿了?”
攻击性很强,她还不忘还以先前宋驭驰的“冒犯”。
宋驭驰掀起眼皮,懒散地也只是说:“晒太阳。”
汀南迎来台风天,未来将会持续很长一段危险天气。
前往玉溪过夏,是洗刷乌云的过程,好像从糟糕的暴雨天气走进晴朗好天。
他是这样。
她又何尝不是。
盛夏里,少年的气息很烫。
他们靠近时,他那端的热气好像要将她皮肤灼烧,好想要一点一点将她溶解。晚风吹拂过来,黎哩才注意到他今天穿着白T,干净清爽的,不偏不倚少年时。
可少年那双漆黑的眼底时常藏着一层雾气,灰蒙蒙的,像坚硬的骨骼被铁棍击打,他低着头,看起来又颓又丧。
肆意和颓败两种矛盾在他身上并存着,他看起来并不是很好。
黎哩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但今晚,在这个时刻,她忽然好想抚平他皱起的眉。
她说:“宋驭驰,昨天的暴雨淋不湿今天的我们。”
所以啊,你要振作起来。
温嫦以前说过宋驭驰,在她的形容词里,宋驭驰是个意气风发,万事顺遂的少年。
在理想的国度里,他对生活永远充满敬畏心。
黎哩认识他很晚,不曾见过这般的他,但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从心底希望风波平复,杀死苦难,希望他以后可以在生活里如鱼得水。
疾风绕旗,希望他永远可以占据上风。
虎口和舌尖发麻,心脏跳得好快,心口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胸腔里震出。随着晚风,一下又一下。
黎哩有些慌乱地拧开瓶盖,潮湿的盐晶和微涩的琥珀泛着光,玉溪仲夏的第一个夜晚是咸的。
疯了,她应该是有点喜欢他。
溪边野草生生不息,流水声和蝉鸣此消彼长。
宋驭驰微眯着眼,双眼皮褶皱处变深了一点,漆黑的瞳孔在暗夜下明亮又深邃。他目光灼灼地盯在黎哩脸上,怔愣片刻,他忽然歪头轻笑了声,“哪儿来的那么多感慨啊?”
模样有些痞,他懒懒散散的,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
她笑起来,又说:“随便说说。”
晚风吹乱头发,黎哩拨开后旋开海盐汽水的瓶盖,仰着头灌入一口,身旁的少年声音很低,带着笑意:“你住哪儿啊?”
黎哩一时语窒,没听清他刚才的话,她眼底懵懵懂懂,心脏扑通扑通乱跳着:“什么?”
路边昏黄的灯将两人的倒影叠加,拉得他们细细长长,少年靠近一步,地上的倒影此起彼伏。
那股宋驭驰眉骨微动,耐着性子又问一遍:“住哪儿?”
冷冽的声音混着薄荷糖的清新,他解释:“送你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黎哩,嘴硬小猫。
“夏天是整个宇宙向上的一个阶段,可以发生任何事情。”
引用郭沫若《丁东草》——我本来就喜欢夏天。夏天是整个宇宙向上的一个阶段,在这时使人的身心解脱尽重重的束缚。因而我更喜欢这夏天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