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奇从朱老板那里拿到的是一整个小区的道路活儿,毕竟最难搞最不赚钱的一项他都接了,朱老板也不好不填补些赚钱的活儿给他。
好在萧奇这边的高效率也让朱老板满意,前面两天朱老板抽空过来看了看,见萧奇都在指挥工人平整碎石填充层了,朱老板面上露出了满意的笑。
“萧奇,好好干,水泥路铺完了我这边就给你结点钱让你把工人给养好。”
朱老板可以说真是萧奇最爱的那种老板了,很多老板基本上不提钱,偶尔提一提也是因为发现了工头的不满于是给个安抚。
可那种耍滑头的就是把给钱的期限给得含含糊糊的,比如说“好好干,钱少不了你的”之类根本没什么卵用的话。
朱老板能给这么个明确的给钱期限,萧奇此时灰头土脸,一双眼睛却是亮晶晶的看着朱老板,“老板放心,这些事包在我身上,只要有工钱把工人给留住了,这些活肯定给你干得好又快!”
所以钱嘛肯定不能拖,要是拖了我这里干不好可就是因为你拖着钱让我留不住工人。
朱老板笑着点头,咯吱窝夹着公文包,让萧奇带着他再转转。
修路的基本流程就是拿了图纸然后放线,确定路跟建筑物之间的距离,挖土基。
当然,要是修楼的包工头偷奸耍滑挖了路这边的泥土去填他那边的地儿,那修路的就要去拉泥土进行填补,是挖是填都看情况。
随后是机械进场,碾压路面,机械这些也是包含在原材料费用里面的,由双包大老板那边出,要不然就萧奇如今兜里那点钱,肯定是不敢开工地的。
萧奇随便拍了拍身上泥土,一点不虚的带着朱老板看了看他已经弄平整的现场。
“......预计还要三天就能平整完场地,路沿石可以今明两天开始拉过来了......”
“......老板放心,路沿石我没少做过,绝对质量过硬。”
朱老板见萧奇一身泥土,头发上都被灰尘给糊成了灰色,瞧着是个实诚的年轻人,“走,去车上给我搬点东西,天儿热了,我给你们买了箱矿泉水过来,注意补充水分,别晒出毛病了。”
这样的老板,萧奇决定把朱老板列为这个世界里他最爱的人那一行列里。
嗯,目前那个行列里只有朱老板一个人。
萧奇搬了水目送朱老板离开,转身也不回工地,先过了马路走了两条巷子回了自己的出租屋,把一箱矿泉水塞到自己的床底下,又摸出个在便利店买了东西留下的塑料袋装了十来瓶水,这才溜达着回了工地,“老赖,你们歇会儿,先喝点水,累也就累这么一两天,等水泥铺下去就好了。”
老赖全名赖大奎,三十多岁,虽然瘦,但是抵不住骨架子大,一把力气也是使不完的,家里有三个娃等着养。
之前是跟着别的包工头在干,可老赖不是那包工头的同乡,所以活不多的时候基本都安排不到他头上。
老赖心里着急,再加上老家的婆娘给他打电话,问他要选家里三个娃子里哪个娃收拾书包回家不读书了。
这会儿逼得农村人最没办法的除了地里庄稼需要的种子肥料,第二件事就是孩子们的学费了。
刚开学的时候可以先欠着,可如今已经六月里了,都已经是一学期即将结束了,还没交学费的学校只能下最后通知单了。
老赖跟婆娘两口子没文化,可对三个娃子的学习却十分看重,家里如今婆娘是把能卖的都给卖了,实在凑不齐最后一个娃的学费,这才哭着给他打电话说这个事儿。
老赖也了解自己婆娘的性子,厚着脸皮去找工头再预支点工钱,可上半年本来就没干多少活,六月里也是包工头们手上最紧张的时候。
老赖一不是工队里的老人或者不能缺少的技术人员,二不是工头的亲戚铁哥们儿,自然借不到钱。
老赖在工棚附近蹲在马路牙子上掐着烟屁股发愁,然后就遇上了找工人正找得两眼发绿的萧奇。
萧奇那双眼睛在老赖手脚以及腰背处一扫,再一看老赖那张拉长的苦瓜脸,上前两三句话就把老赖给弄到了手。
当然,其实最主要的还是因为萧奇承诺老赖只要愿意跟着他干,工地一开工就能给他先预支五百块钱。
五百块钱,老赖寄回去给剩下的那个孩子交完学费还能有剩下的去把之前借的钱给还上,而且听萧奇说他手上的活儿可以干两个多月。
老赖看萧奇是个有主意的,跟着萧奇总比继续在这边坐冷板凳强,再不济总能把下半年孩子们的学费给凑齐,于是收拾收拾就跟着萧奇走了。
另外通过老赖,萧奇还从那里挖了六个跟老赖一样愁着没活干的三四十岁壮劳力,都给出了开工就给一人预支一两百块钱的“零花钱”。
说是零花钱,可对于这些急着找活干挣钱养家的男人来说,却是可以直接寄回家给老家婆娘孩子救急的。
这么一来,萧奇提前花了这群工人自己的工钱,却还能换回一群工人的信赖尊重。
可以说老赖是萧奇最得意的捡漏,从马路牙子上捡回来的,一捡还捡了一串,还恰好是在最对方最走投无路的时候帮了一把。
这样的人只要不是品德有问题,以后至少能保证在三五年里可以信任重用。
因着老赖被萧奇亲自给蹲在马路牙子上肩并肩慢腾腾忽悠回来的,所以目前的工人里老赖是对萧奇最忠诚的,反过来萧奇也对老赖表现出了足够的信任跟亲近。
一来回报了老赖的信任,二来也是让其他人看看,要是谁想要受到萧奇的重视,那就要向老赖同志学习。
除了这六个萧奇从房建那边拐来的工人,另外还有两个人就是萧奇蹲在铺砖现场趁着人家工头没监督的时候给挖过来的,手上有些技术,能够直接干大工的活儿。
正拿着铁铲平整碎石的老赖一听工头扯着嗓子笑着拎了一袋水过来,顿时感动的咧嘴一笑,放了铲子就上前接了水,“老板,你看你这破费得,咱都知道老板是刚包活儿的,钱还是紧着点。”
老赖也就是趁着跟萧奇靠近的时候说了这么一句,也知道这话不好让别人听见,老赖是真把萧奇当老板尊敬着。
萧奇回以理解的笑抬手给老赖拍了拍肩膀上的尘土,“这有啥,大家干活也辛苦了,以后等咱们有钱了,咱就不喝这没味儿的矿泉水了。”
说得老赖忍不住笑出声。
萧奇单独拎了两瓶水去找不远处也在平地的彭老六跟龚长江,两人一个四十多岁,一个十七、八岁,是一对父子。
不过么,看姓氏不同就知道,两人是继父子的关系。
因着彭老六要带刚出来的继子直接干大工,为着这个彭老六愿意自己的工钱减半,算是把自己那份工钱挪到自家儿子头上。
可工头不乐意,觉得彭老六是故意拿乔,反正现在都是工人求着工头找活儿干,少彭老六一个大工也无所谓,所以今年对彭老六也是十分冷淡,甚至还会直接安排彭老六一个五六年的老手去干小工的活儿。
小工就是打杂的,工钱低不说,还特别累,龚长江因着这个跟工头闹了两回,结果得到的待遇就更差了。
龚长江自己愿意做小工的活儿,让继父别硬撑,彭老六却是宁愿自己吃苦受累也舍不得继子吃这份苦,只有自己干过一步步熬上来的人才知道那条路有多折磨人。
总之也是多亏了这对继父子感情好,萧奇才刚巧能把人给挖过来。
至于龚长江是今年刚出来的啥也不会就干大工的活儿?
萧奇问过两父子的意思,之后就让龚长江跟着他继父干大工的活,不过工钱要减一部分,比小工的工钱多一点,比大工的工钱少三分之一左右。
彭老六坚持要带着儿子干大工的活本来就不是为了多蹭一份大工的钱,只是想手把手的教儿子大工的手艺。
很多大工都是从小工干起,没有师傅教,只能一边累成狗一边还顶着别人的叫骂冷眼厚着脸皮偷学,等磨个两三年,这才能渐渐上手干大工的活儿,算是有了门吃饭的手艺。
所以萧奇这个决定非但没让两父子不高兴,反而对萧奇格外感激。
“老六哥,长江,先歇歇,喝口水。”
彭老六跟龚长江看见萧奇亲自给他们送水过来,也是受宠若惊,不过彭老六好歹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嘴巴上不说什么,只心里决定轮到他们干活的时候一定好好干。
彭老六伸手接了水,杵着铁铲先给儿子递了一瓶,自己拧开仰头灌了大半瓶下去,“这水忒费钱,还禁不住喝,要是三伏天热起来,一口气能灌一瓶,咱也不是那小娃娃稀罕这些。”
彭老六说话比较硬,要是会说话的也不至于就被之前的工头直接给舍了。
萧奇一点不介意的笑着点头,“也就是今天给大家尝尝鲜,下回我肯定给你们拎一桶兑了藿香正气水的凉开水过来。”
龚长江正担心继父说话直硬会不会惹老板不高兴,毕竟人家辛苦的费钱给买了水,你却嫌弃不够喝。
不过瞧萧奇笑得坦然真诚,龚长江也就松了口气,站在一旁跟着笑。
十几岁的少年人,自然还不知道有的人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当然,萧奇一般情况下还不至于对一个工人耍这样的绝活,要耍那也绝对是跟上头的老板们耍。
“......等两天就能安路沿石了,到时候就我跟长江两个大工,怕是忙不过来。”
倾城雅居这边属于是中档公寓,小区面积不算小,即便萧奇这边只是A区,可统共加起来也有两千多平,只单靠彭老六跟一个二把手龚长江,肯定是不行的,太慢了。
“放心吧,我是想着咱们以后少不得要一起干更多的活儿,所以到时候我会教老赖他们,能学会的都学着,以后要是大家都会了,那咱们就从外面请零工来打杂,大家都赚大工的工钱。”
彭老六没想到萧奇有这么个打算,现在谁有了大工的手艺会这么轻易的就费心教给别人?就算是彭老六自己也是只愿意教自己儿子。
这么一对比,倒是叫彭老六老脸一红,一旁的龚长江自然知道萧奇那话意味着什么,一时间看萧奇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萧奇跟彭老六说这个话也是有用意的,瞥见龚长江那眼神儿,心里顿时一乐,然后做出掏心掏肺说体己话的表情来。
“老六哥,我看长江年纪还这么小,你真舍得让他就这么在工地上干活干一辈子?”
彭老六叹了口气,捏着矿泉水瓶摇头,摇到一般看见龚长江黯淡的脸色,好歹忍住了没说别的,只勉强笑了笑,“长江,你先去老赖叔那边坐着歇会儿,我跟老板说说话。”
龚长江没说什么,乖巧的听话,却没有真的空手跑过去歇息,反而是把喝了一口的矿泉水弯腰放在地上,自己拎着铁铲去老赖他们那边开始埋头干活。
萧奇见状,夸了两句,“长江是个肯努力的。”肯努力的人,只要找对方向,便是种地都能种出一份家业来。
彭老六好歹露出了个欣慰的笑,“也怪我这当继父的没本事,要是长江的爸没出事,现在长江肯定都考上大学了。”
龚长江的父亲是十来年之前开着拖拉机出去卖肥料出车祸没了的,那时候就脑袋圆滑到会折腾这些赚钱,还能给老婆买手表,在彭老六他们那片儿也算是数一数二的能干人。
可惜天老爷要收人,谁也没办法。彭老六跟龚长江亲爹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龚长江亲爸没了,上头还有两个姐姐。
眼看着孤儿寡母的被叔伯欺负得种下去的菜苗都给人拔了喂鸡,彭老六看不下去,等到媒人说到他头上,三十岁的老单身汉彭老六就上门去问了龚长江母亲的意思,彭老六愿意上门,这样龚长江家里也就不算没男人了。
那会儿可不讲究什么法律不法律的,龚家叔伯之所以整这两母子整得那么狠,不过是想逼得两母子离开村子回娘家,到时候龚长江亲爸盖出来的那栋村子第一栋红砖青瓦房就会是他们的了,连田地都会被他们瓜分。
人啊,为了利益,啥事儿做不出来?
彭老六十二三岁的时候就跑边疆去了,给少数民族上山放过羊,给采石场敲过一天只能得一两毛钱工钱的石头,脾气也算不上多好。
所以彭老六做了龚长江的继父之后,之前闹得恨不得给两母子锅里放耗子药的叔伯们总算缩回了乌龟脑袋。
彭老六这些年想着法子的赚钱养家,即便是龚长江的妈惦记家里已经有三个娃了不想再生孩子,彭老六也没深究,只坦然的答应了。
去年年末的时候龚长江在学校把会考给考了,想着能拿到高中毕业证了,想着家里没钱,自己也不是念书的料,死活不愿意继续高考,今年就拎着个包死倔着就闷声跟着继父要走。
之前听彭老六说起这个事儿,龚长江也是愧疚,因为他这几年拿了继父的钱去上学,却偏偏没能学出个结果来。
彭老六却觉得是自己没本事,没能赚到足够多的钱,要不然就算是孩子学习成绩不够好,可也能继续复读考下去,多考两回总能考出个好学校来。
萧奇对此不置可否,毕竟他自己就是个没念多少书的,后来为了装比也就是自己花钱买了一柜子的书,为了不浪费装比买书的钱,萧奇也养成了把看书当消遣。
出门在外随便拽点什么理论哲理啥的,还真就凑巧入了几位比较难搞的领导眼,那之后萧奇就对看书装比这一事业更专注了。
所以在萧奇看来,读书上学拿文凭不是最好的,关键还是肯自己努力,有了上进的心,只要不是饿死了冻死了,那就啥也抵挡不住这人上进甚至成功。
彭老六感慨的絮叨了一些事儿,萧奇适当的陪着感慨几句,然后拍拍彭老六的肩膀,说了正题,“老六哥,既然长江不愿意让你太辛苦,那也是孩子有孝心。况且那读书也不是唯一的出路对吧?我看长江年纪轻又才从高中出来,想着要不然我教他测量?”
“以后就算混得再差,去考个二级证挂靠个公司,也能去给人应聘当个施工员,一年拿个几万块十来万的工资,也算是能养家了。”
彭老六这下是真愣了,愣完之后就是巨大的惊喜,当即激动得双手握着萧奇的手直晃,“老板,你真愿意教我家娃测量啊?”
那可是货真价实能吃一辈子的技术,像是一般人找不到门路的,就算是再聪明也没处学去。
萧奇笑着点头,任由彭老六激动,激动的同时心里肯定是各种下决心要好好回报他,彭老六这人萧奇可不是随便乱选的。
虽然脾气差了,可手上的技术也是真的好。
彭老六激动完了,果然就想起要报答萧奇了,想了想,跟萧奇拍胸脯,“老板,你都这么大方了我也不能小气,等过两天安路沿石的时候我也负责教几个人,让大家赶紧学会了好给老板多干点活。”
像是彭老六这样一点点摸索着学会的老手,带人那肯定是好带的,全方面的可能性他都因为有了切身体会所以教起人来更细致。
这一天可以说是收获满满,萧奇很满意。
彭老六招手让龚长江过来,跟龚长江说了这个事儿,萧奇又收获少年人崇拜敬仰感激的眼神。
“好好干,以后赚钱了就让你爸好好休息休息。”
龚长江一句话就被萧奇给激得干劲十足。
给工人也施了恩鼓了劲儿,不等萧奇喊,原本歇着的工人们就已经自发自觉的拿上铁铲自己干起来了。
萧奇也不特殊化,在指挥着卸完料的空隙自己也拿着铁铲下场干活,期间有人扯着嗓子说笑他也不会制止,只要有力气说有力气笑还有力气动作不慢的干活就成了,没必要把气氛搞得太死沉。
“老板,有人找你唻!”
下午的时候萧奇正干着活,刚蹬着挖土机的大轮子跟司机一起点了支烟拉了会儿关系,老赖那边就跑过来喊他。
“找我?那行,李师傅,我先过去一下,你歇会儿,我等下再过来。”
碎石头是先由卡车拉进来一堆堆的堆放,然后由挖土机师傅大概性的给铺平,之后就是人工细致的平整,平整完了才能由二十吨的大滚子进来碾压路面。
全程都是需要萧奇跟着指挥的,毕竟厚薄程度都是要由萧奇掌控好,指挥得好了后续人工也不会太费力。
能歇会儿,李师傅当然没什么话说,连忙点头,抬手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自己从闷热得跟蒸锅一样的挖机驾驶室里跳了下来。
虽然C省本来就是出了名的闷热,可随便在哪儿找个阴凉地也比在全是铁坨子的驾驶室里闷着更舒坦。
萧奇想不通谁会来找他,要是B区那边的工人或者张富贵张富青来找他,那根本就不需要老赖他们来帮忙喊人,自己就直接过来了。
萧奇想来想去,连已经被他忘到后脚跟的“萧奇”家里人都被萧奇给捡出来想了想,却没想到来找他的居然会是宁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