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得成比目何辞死

寒山日暮斜阳里,与君常伴白云端。

一天终了,又是夕阳西下之时了。寒霄真尊抱着仍旧沉睡的小徒弟还在山顶看云海和落日。

山风吹过,吹起他缕缕白发,美若谪仙。

“仙儿,你看,今天的夕阳格外好看,隔着浓浓的雾气,别有一种朦胧的美。”

寒霄真尊见小徒弟只是安静的睡着,并不答话也并不生气。

俯身轻轻吻了吻她的眉眼,又兀自说道:“怎么还不醒呢,你都睡了这么久了,难道不想睁开眼睛看看这难得的景致,看看师父么…

可是师父好想再看看你明亮的大眼睛,看你眉眼弯弯的样子,看你滔滔不绝指点江山的样子…”

“真的好想,想的师父头发都白了…”

哽咽间,两滴热泪落在了慕云仙的额头…

转眼间,慕云仙已经这样无知无识得睡了百年了。

当年在紫霞山,那个窦天娇竟然为了能出长久以来心头的一口恶气,生生给自己换了面皮容貌,最后又不惜以苦肉计引慕云仙入局,终于成功利用自己的妖禽渡鸦鸟将慕云仙害到了这个地步。

用那女人当时的话讲,慕云仙的元神已经被渡鸦鸟给生生毁了,也就是说纵然人还活着却没有了意识,自此以后便只是个活死人了。

从那以后,寒霄真尊便带着小徒儿天南海北的求医问药,又不知翻了多少古书丹方,可是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元神被毁,无药可医。

也不知是在什么时候,寒霄真尊的一头青丝悄然换成了一头白发,脸上再没有了昔日的笑容,眼里也再没有了从前的神采。

有时候他不禁后悔,早知道那“归墟谷”是个祸根,许是早些叫这丫头扔了岂不好。

不过比起这个来,他更恨当年知晓她包藏祸心,心术不正的时候,没有心硬点儿干脆杀了她,不然也不会叫她处心积虑藏了百年,最后生生将慕云仙给毁了。

“真尊前辈,我师父出关了,正找您呢。”

寒霄真尊正抱着徒儿发愣,素心小禅师出了院门,来外头唤他来了。

“哎,好嘞,这就来。”

寒霄真尊忙抱着慕云仙起身跟着素心小禅师进了院子。

“素心小师傅,咱们这是去哪?”

“哦,我师父让我带您直接去‘浮屠塔’,他要帮慕师姐净化元神。”

“哦?了尘禅师是…是有什么新的参悟吗?”

寒霄真尊心里十分激动,只因这位了尘禅师之前为慕云仙看过病情,给的结论难得与之前众人给下的断论不同。

说话间,三人已经到了院子西北的这座“浮屠塔”。

“快快快!进来坐下说!”

了尘禅师见他二人来了赶忙把寒霄真尊让到里头一个简陋的椅子上落了座。

“阿弥陀佛,敢问禅师,可是…可是有什么法子了吗?”

这了尘禅师须发皆白,面色慈爱,见他如此紧张便笑眯眯的开了口。

“阿弥陀佛,可不是,我之前看了这丫头的病症,就觉得她的元神尚在,只是因着什么缘故被困住了而已,不像是彻底失去元神。”

寒霄真尊闻言也十分赞同地连连点头,然后看了眼依旧沉睡的徒儿,才难掩激动地哽咽道:“实不相瞒,这丫头有一回听我和她说话还曾流过眼泪,所以我才笃定,她该不是对外界全无感知才是,只是也不知何故就是不能醒过来。”

“阿弥陀佛,如此就更有可能了,如今黄天不服,老衲这三十年里头,将那‘大明咒’参透了几分,如今,我且把这‘大明咒’剖析明白,讲给你听,然后你再教给这孩子。”

“这!可是,她都这般了如何能学啊?”

寒霄真尊本来满满的期望,乍然听了这了尘禅师一番话,就好似寒冬腊月又兜头一盆凉水般,从里冷到外。

“哎,你听我说。虽然她如今沉睡不醒,可是既然还有感知,那么你与她说十句话不说全能听见,至少能听见一句吧。如此天长地久,你只要坚持下去,每日与她念叨这‘大明咒’,那她早晚能学会。如此,若是当真元神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困住了,必定有冲破的一天!你信我!”

寒霄真尊听明白了,也多少有了几分信心,如今他的世界里只有这丫头而已,即便她日日沉睡,只要她偶尔能听见,自己就有信心能教会她。

“好!那我学,烦请大师教我!”

“哎,对喽!自助者天助之,这丫头只要自己肯使劲,这道关卡早晚能过去。你呢,也莫要太过忧心,毕竟她若是能自己主动努力去冲破这一关,可比那我一味在一旁跟着胡乱忙活,见效得多!”

“劳动大师为我师徒如此费心力,寒霄实在是过意不去,还请大师受我一拜。”

寒霄真尊起身便要往下跪,这可是旁人从来没有的待遇。

这了尘禅师一看,忙一把拦住,笑眯眯的劝道:“寒霄道友何必呢!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我那小徒儿素心若不是得这位慕小友当年在那度朔山照顾三十载,怕是早就死在外头喽。

如今老天偏又让我恰好用三十年参透这‘大明咒’,焉知不是在让我们师徒还她的恩情呢?”

“阿弥陀佛,我师父说的正是,当年若不是慕师姐照看我,只怕饿也饿死我了。”

这素心小和尚闻言便靠前几步,也乐呵呵的劝了寒霄真尊一句。

寒霄真尊看了这师徒二人一眼,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再没说出什么来。

自此日起,寒霄真尊便兢兢业业地跟着了尘禅师学那“大明咒”,每次学会一点儿回去便一遍遍细细的念叨给慕云仙听,如此周而复始,不厌其烦,看的素心小和尚几次差点落下泪来。

话说当年他游历在外路过浮玉镇的时候,一日偶然在坊间见到一位貌若天人却满头白发的化神修士抱着一个人买东西。

当时他便好奇,这人这个年岁却已经是这般修为,正是意气风发的好年纪,可是却偏偏红颜白发,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十分伤心的事,累的。

结果多看几眼,就发现他怀里抱着的人十分眼熟,待他近前稍作打听才发现这抱着的居然是他慕师姐。

小和尚当时看着慕云仙人事不知的那副样子,立即就想起来那年在灵舟上,二人分手在即的时候自己给她卜的那副卦了,心里当即就是咯噔一下,心道,莫不是那副卦象当真应验了!

再一细打听,才知道寒霄真尊打算带着人到云泽各大门派去求医,看看可有什么法子能救,小和尚二话不说当即把人带回了寒山寺。

没曾想,歪打正着,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他师父当真找到了可以救治慕师姐的法子,想来到底还是他慕师姐自己有造化。

不过这位寒霄真尊对自己的徒弟也当真无可挑剔,饮食起居,衣食住行,照顾的细致入微,来了这么多年了,竟是一时一刻也没见他离开过他慕师姐身边,当真是世间罕有。

一转眼,又过去十年了,这日寒霄真尊照例把‘大明咒’给他徒儿细细的说了一遍,最后又轻声问道:“可有没听懂得?若有,赶早说,师父好再给你讲讲。”

眼见徒儿仍旧不理他,寒霄真尊一点儿也不灰心,这十年来虽然人还没醒,可是比之以前已经好多了。自己曾经亲眼见她捏过拳头,偶尔还会咬牙,浑身用力,就好像在梦中与人打架一般,寒霄真尊十分确定,小徒儿就快醒了。

静谧的山寺,晚上更是一丝动静也无,寒霄真尊搂着徒儿一夜好眠。

待到东方泛白之时,寒霄真尊不期然又做梦了,而且又是他徒儿慕云仙淘气捣乱的梦。

在梦里,他小徒儿要么扯着他不让他打坐修炼,要么衣衫不整香肩外露的跑来调戏他,就和当年在“琉璃谷”二人隐居的时候一样,只是,在梦里他的头发还是黑色的。

不过,今天这个梦好像长了点儿,怎么好半晌了,他小徒儿还是不老实,还在他身上四处摩挲捣乱呢。

“别闹,睡吧…”

迷迷糊糊间,寒霄真尊又紧了紧怀里的小徒儿小声地安抚道。

“师父,不是嫌弃徒儿睡得太久,叫徒儿起来么?”

寒霄真尊猛地睁开眼睛!

幽暗的黎明,她徒儿此刻墨发披肩,正趴在他身旁,转着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看,秋水般的眼眸里满是调皮的笑意。

“仙儿…”

“哎!”

“仙儿?”

“师父,我在…”

“仙儿!!!”

寒霄真尊忽的起身,一把搂紧徒儿,再也忍不住,呜呜咽咽哭出声来!

慕云仙窝在师父肩头,看他一头青丝已悄然换成了银色,心头一阵刺痛,眼泪也扑簌簌落了下来。

“对不起,师父,又让您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