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慕氏托孤

且说早饭特意摆在了厅堂,一小笼屉蒸饺,一碟春卷,一碟豆沙花卷,一海碗红豆粟米粥,一小碟酱瓜片,一小蝶咸鱼干,一小碟酸甜萝卜丁,一小碟腌笋丁,竟是满当当一桌子。丫头早被打发了出去,慕氏见时辰刚好快到了便叫女儿去后门守着听动静,果不其然陆老爷子很是准时的就到了,陈玉棠忙把人请进了厅堂。老头五十开外的年纪一身青灰长衫,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身上也很是干净整齐,全没有独居糟老头的样子,进屋见了慕氏窝头就跪:“大姑娘!”这一声包含了多少惦记多少牵挂,直听的慕氏也红了眼,娘俩赶紧的把老爷子扶了起来让到桌旁坐好。“陆伯,有些日子没见了,您老身子可还好?往常我也不便出去,您老又倔不肯来走动,我也只能捎点东西回去,也不知道您自个儿日子怎么样。”老人家也心绪激动,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强笑道:“我这身子骨硬着呢,大姑娘且放心,还有年头活呢。我瞧姑娘气色也不错呢,呵呵,还有小小姐,越发是一副聪明机灵样呢,转眼又长大了好多!”陈玉棠也赶紧认真行了一礼,甜甜脆脆的搭话,“我看陆爷爷比上次见面时年轻了好多,脸上的褶子都没有啦!”这可逗坏了陆老头,“哈哈,越活越年轻,那不成妖怪喽!”简单聊了几句,慕氏便道:“陆伯,好些年没一起吃顿饭了,今儿早餐一起用吧,就是时辰还早仓促间简单了些。”老爷子也不虚客气,以前在老宅,也是经常一家子不分身份一桌子吃的,人多热闹。三人听着前院热闹吵嚷的声音,各怀心思吃了顿饭,老爷子看着慕氏没血色的脸,消瘦的身形便忍不住问了,“姑娘遇到什么事了,且和我老头子说,若是我能办的我一定办到,我办不了的还有你全福哥在外边呢!”慕氏思量了一下便屈膝朝陆老头跪了下去,这可把老头吓坏了,心里也毛了,这是多大的事啊,忙往起搀,慕氏只不肯起,言辞恳切道:“陆伯且听我说,我今天喊您来是想把玉丫头托付给您照看几年,只是不知道您老愿不愿意受这份累!”陆老头赶忙道:“姑娘哪里话,别说我这条命,就是我儿子全福那条小命也是当年你父亲冒着风险给捡回来的,这天大的恩情我就是再在陆家侍候一辈子也还不尽那!”慕氏见老头言辞动容,心里更加放心,拉过女儿一起给跪了下来,神情哀戚地说道:“陆伯,从小您就说过我,心思莫要太细累的是自己,果然这话今天应验了。我如今的身子您也看到了,这口气也是我吃药硬撑着罢了,不为别的就想求您在我走了之后把这孩子带回老宅,劳您照看她几年。这孩子早慧的很,却比我通透许多,也聪明机灵,除了年纪小力气小些,寻常的事情她自己都有主张也能干。您老就给她做几顿饭,督促她进学里再听两年课,女红和琴艺别扔了,时常练习,其他的万不用操心的。再过几年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您想管也管不了她了,那时什么事情也都能自立了。到时候路怎么走她自己看着办吧,我也虑不了那么远,只是亲事上他父亲必是要管的,好不好您给把把关,想来她父亲总不至于在这事上太粗心了,况她大了也有自己想法,也不会尽由她父亲说了算的。”陆老头更是一头雾水,好好的人怎么就这份了,从没听谁说这家里竟出了这样大的事:“好孩子你先起来跟我说,到底咋了!”慕氏起身落了座,小丫头给二位长辈倒了茶也细心的听,实在是她也只是一知半解,只见慕氏擦了擦泪便娓娓道来,“陆伯知道的,自生了玉儿,我便因难产亏了身子,如今她都六岁了我也一直没有再生育。我家老爷如今家大业大,虽说对我俩依然不错,可是我知道他是很想要个儿子的,不然这偌大的家业难道都让女儿陪嫁出去或是招赘不成?说实话,我也觉得不妥,不为别的,将来玉儿嫁了人娘家没有个得力的兄弟支撑门庭,受了委屈谁给她撑腰做主啊!”陆老头不禁附和,“你说的也对,只是你们还年轻,不必如此急,以后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慕氏摇了摇头,苦笑了下又接着说:“没有以后了,我因着心里总对此耿耿于怀,身子也总不大痛快。去年年底,有一回我家老爷和几个生意上好友出去喝酒应酬,被一个清倌给……给算计了。”说到这看了眼女儿,又一想,世间之事本就如此残忍,哪来那么多的顺心遂意,况她以后也是个没有亲娘的孩子,早懂些人心善恶的事情也好,于是继续说:“他们那些人去那里喝酒不是一回两回了,每次那几位都要找人来陪酒甚至……甚至留宿。独我家老爷不屑于此,他不是没有本钱,也不是惧内不敢,只是他这人还是有几分傲气的,看不上他们的做派,不屑于此。可是就因着他出淤泥而不染,叫那个清倌给盯上了,相中了。听我家老爷说,这姑娘眼高于顶,咳,原来也是官家小姐,后来家里遭了难,落到如此地步。多少人为她一掷千金,她从来不屑一顾,只卖艺不卖身。年前这次去,这姑娘趁他醉,给他用了点药,结果就、就………”瞄了眼聚精会神听着的孩子,终究把有些话跳了过去。陆老头却炸了,一拍桌子噌就窜了起来:“什么混账东西!这不是拆人家吗?!一个女子还这么上杆子,要面皮不要!我这就找你全福哥,咂了她的狐狸窝,让远近的都看看,还清倌呢,装什么装!”慕氏忙安抚了老头又赶紧劝道:“陆伯,且听我说完。我家老爷是个敢作敢当的性子,这也是当年我和我爹都相中他的原因,可是这件事他也担当了下来,可不就如了人家意了。他一大男人,坏了人家清白,不管到底怎么个起因结果却是摆在那,不能不认。事后第二天这姑娘也跟他明白说了,就相中他这人品了,何况他又生的那么风流倜傥,怎叫那女子不动心!后来我们老爷就先把人接出来了,安置在后边胡同一个小院子里,又着人伺候着看着,这才回来与我都说了!我与他过二人的日子自在惯了,从没什么让我太忧心的。唯一一件让我心里记挂的也就是子嗣不丰了,可是时日还长我也未曾太过担心。所以,这事出来乍一听我就懵了,只觉得伤心,任他怎么解释也无法释怀,这病也就找上来了。”这时候陈玉棠也开口了:“所以她便要嫁进来吗?让爹爹许她些钱财宅院不行吗?”慕氏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摇了摇头:“陆伯,也该着这女子有这命,两个月前,老爷与我说她有身孕了。本来老爷也犹豫怎么打发了,不叫她吃亏便罢了,这下却是不行了,孩子总归是不能扔在外面的,那女子自己也说甘愿为妾,孩子来日我若抱过来养她也愿意。唉,我也就松口了,也没有阻挡的必要了。可是我心里终究过不去这个坎,不相信我们夫妻和美的日子这就变了样了,呜呜………咳咳。”说着到底撑不住哭了起来了老头和孩子一起劝才缓缓住了声,又呜咽道:“可叹我身子不中用了才明白自己怎么就钻死胡同了,一味想着夫妻以前的日子,却没想到我的女儿将来的日子。如今我不成了,我是不放心她在后娘身边的,就算他爹不亏待她,可有个后娘在旁,到底也要差许多,何况现在就怀着一个,以后呢?肯定还有,那时候我的女儿在这个家里还有什么地位!呜呜……,所以我就想到了您老,还望您老看在她外祖父的份上给费费心!”哭罢擦了擦泪,又从袖笼里拿了一个小荷包出来塞到陆老头手上,“陆伯,这是二百两银子,全当您老的操心钱,多少我也就这些了,望您莫要推辞,成全了我这一片心意!”恐怕老头推辞,直接又俯身要跪,陆老头哪里敢再让她跪,赶紧拦了下来,他也知道大姑娘的性子,这钱不收她是不放心也不肯的,于是便收了荷包,也哭出了声来,听了亲娘不久于世的话,小姑娘心里早就慌了,也哭,三人哭作一团,真真是生人作死别,恨恨哪可论!大事未完,也耽搁不得,相互劝慰收了泪,慕氏便道:“陆伯收了银子,且先回去,听着信儿,我的事儿一出来您老必是能知道的,也不要您老来送我,待过了头七日,您就来接孩子就是了,这边我自会与她父亲都说通,到时必不会有为难!我先谢您的大恩了!”说着朝陆老头跪了下去郑重的磕了个头,伏地不起,痛哭出声!且说三人话毕,娘俩把老头一直送到角门外,慕氏看着老头蹒跚的背影心里想,这辈子再也不能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