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坦白

“朋友家。”

“什么朋友?”陈茵步步追问。

叶其蓁隐隐不安,昨晚她跟陈茵解释过,陈茵并没有说什么,怎么现在的态度……她还算自然地回答:“温予,你见过她,之前暑假在医院。”

那个长相颇漂亮的女孩子,陈茵有印象,以至看见照片的第一眼就认了出来。

“怎么了?”叶其蓁直觉陈茵催她回家,跟这件事有关。

陈茵拧着眉,几乎用逼问的口吻:“你老实告诉我,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叶其蓁愕然,瞬间神经紧绷起来,而当她看到陈茵转身拿着相册,甩在她面前的餐桌上时,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这本相册,那天她心血来潮把喜欢的照片都打印了出来,想整理在一起,再和新年礼物一起送给温予。

她一直很小心谨慎,昨天下午唐棠着急拉她出去,才来不及锁好。

陈茵一只手撑在桌沿,尽管此时太阳穴都在发胀,她还是平复着心情,尽可能表现出一个家长面对问题时该有的镇定。

相册是她早上整理房间时发现的,原以为只是些记录生活的照片,可越看越不对劲,拥抱,甚至接吻,显然不止是普通朋友的关系。这些发生在两个女孩子之间,而其中一个是自己女儿,她承认看到这些照片时,很崩溃。

氛围僵到冰点,片刻的沉寂也可以漫长得宛如一个世纪。

叶其蓁想过家里人得知这件事以后,会是什么反应,只是眼下来得太无防备。

“我问你跟她是什么关系?!”陈茵有些绷不住,明知问也是徒劳,“你是不是跟她在一起?”

“是。”叶其蓁咬牙回答道,“我和她互相喜欢,就在一起了。”

坦白了,比想象中更干脆。

也许人最有勇气的时候,就是面对的这一刻。好比每次演讲前都容易紧张,而当真正站到了台上,没那么难,反而心无旁骛。

陈茵唇边在颤,还在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她盯着叶其蓁,再开口声音拔高了许多,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你是不是觉得学人家搞同性恋很新鲜?!还是你成心想气我们,不让你做什么你偏要做什么?”

“不是图新鲜,我就是喜欢她。”叶其蓁也高声反驳。

陈茵跌坐在椅子上,掌心揉着额头,闭了闭眼深深叹气,平日里她再冷静,当下也没办法控制住情绪。

她每天在医院接触形形色色的人,同性恋也有,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小概率的事会让自己碰到,会发生在自己女儿身上。

叶其蓁眼眶通红,她从没见过陈茵这样狼狈失态的模样,但也在意料之中。她向前走了一步,“妈,我知道你一下子接受不了,但我们是认真在一起的,也考虑过以后。”

陈茵抬了抬头,眼底有红血丝,“你现在什么都没有,怎么考虑以后?你自己好好想想,这事你爸能接受吗?家里没人能接受……”

正僵持,门铃响了。

陈茵安静,又重重呼了口气,强打起精神。有客人到访,她素来要面子,努力让方才的情绪不露痕迹。

叶其蓁回到卧室,她背靠在门后,用手背擦着眼泪,几分呆怔。手里掐着的手机这时震了震,温予给她发微信了:什么事这么急?

一滴热泪落在屏幕上,叶其蓁吸着鼻子,胡乱擦了下,她盯着屏幕犹豫良久,决定还是暂时不告诉温予。

门外,她能听到陈茵和别人的聊天声,她只是打字回复:家里来客人了。

白天家里都有客人,让叶其蓁多了喘口气的机会。但到傍晚时分,家里客人散了以后,空气压抑到了极致。

叶父脸色很难看,足以用铁青来形容,陈茵把叶其繁也叫了过来。几个人围坐沙发,简直称得上“三堂会审”。

叶其蓁直面着,也猜到了会是这样,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显得淡定平静得不可思议。大概是因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吧,反正该面对的,迟早都要面对——

先是一阵沉默。

“就当是没懂事,小打小闹,这事到此为止。”叶父叹着气,沉声道。

叶其蓁却倔强:“我是认真的。”

叶父黑了黑脸,快压不住火气,“到此为止,听到没有?”

陈茵也好说歹说:“你马上就要大四了,要考研要为以后做准备,现在是人生的关键点。你们年纪还小,还不成熟,这时候谈感情不会有结果的,你这会儿觉得自己喜欢得不行,要死要活,过两年就什么都不是。当下学业和将来的发展更重要,不要因小失大,你明不明白?”

任凭他们怎么说,叶其蓁眼底始终没有丝毫波澜,“不会,我们说好了要一起努力,以后也会留在同一座城市。”

“分手,没其他选择。”叶父打断叶其蓁的话,态度也强硬,“我明说了吧,我接受不了我女儿是同性恋,我不可能同意。”

“我就是同性恋,我就是喜欢女孩儿,我就是要跟她在一起。”叶其蓁扬声说着,努力不发出啜泣声,只是眼泪止不住地泄出眼眶,“接不接受是你们的事,我喜欢谁是我自己的事。”

没有歇斯底里的解释,也没有苦苦哀求,她没想过父母会同意,也没企图能说服。她明白家里早就帮她设想好了一条路,就像当初安排她姐一样,毕业以后,得到一份体面稳定的工作,再找一个门当户对的男生,适龄结婚。而她现在直接跳到了这个框架之外,她爸妈绝不会支持。

可那又如何呢?

她早就厌倦了像个提线木偶一样。

叶父彻底怒了,“你再说一遍!”

“我喜欢谁我自己的事!”叶其蓁以更硬气地声音复述。这句话里包含了更多,包含这么多年在心底压抑已久的一面。

叶其蓁从来都是乖乖讨着身边人的欢喜,从未这么强势地“叛逆”过,就连叶其繁都看惊了。

一巴掌狠狠扇了过来,叶其蓁只觉得脸颊又麻又刺痛,脑袋嗡嗡犯晕。一个成年男人的力气有多大可想而知。

“老叶……”陈茵上前拽住。

叶其繁也忙将叶其蓁拉到身后。叶其蓁一阵恶心,脑袋晕乎乎的,说不上话,好半会儿都缓不过来。

“她这么大了,既然有自己的打算,不支持也尊重点吧。”一直寡言的叶其繁说道。

叶其蓁骤然心一暖,至少不是孤立无援。

陈茵这时放轻了嗓音,说着叶其蓁,“你能不能多向你姐学学,懂事点,让我们少操点心。”

一句不够懂事,让叶其蓁泪如雨下,原来自己不管多努力,他们都不在意,他们只在意结果是不是他们想要的。

“我就是我,为什么非要让我像姐姐一样?”叶其蓁今晚反叛到底了,边哭边说,“你们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想法,你只在乎你们的面子,只在乎别人夸你女儿又拿了第一。”

叶其繁心扎了下,低垂头,一团乱。

“你说的什么话,”陈茵说,“爸妈还不是为你们着想,我们尽心尽力帮你们安排,还不是为了你们将来更好?还能害了你?”

“我自己想要什么,我比你们更清楚。”

“你比我们清楚?你怎么就比我们清楚了?”陈茵继续道,“你看看你姐,要比别人少走多少弯路。”

又是这套熟悉的说辞,叶其繁咬咬唇,她抬了抬头,脸上同样没有什么表情,带着麻木,“我离婚了。”

客厅里空气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