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四章 何为弈者天道无情

不知过了多久,传送阵法的光芒骤然浮现在了庭院里,打破了这片无言的寂静。

“回禀宗主,南疆之事有变,在下行事不利,请宗主责罚。”

从空间裂痕中快步走出,白袍中年双手抱拳,朝面前的文士行了一礼,语气很是惭愧,然而,更多的却是不甘。

自稳定下伤势过后,他自是马不停蹄地赶来庭院向宗主请罪,以求宗主能够再给他一次机会。

才刚刚宣布接管宗内事务就出现了如此重大的失利,哪怕是宗主不对他进行责罚,他自身的势头和威严也是要大打折扣。

这是绝对的耻辱。

“是么?”

听到他这番话语,中年文士却似乎并没有露出多少意外之色,而是拿起棋子继续走下了一步。

“二长老,把南疆所发生的异变告诉本座。”

“是。”

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那正在和宗主对弈的枯瘦老者,白袍中年点了点头,沉声开口道:“自在下联合蛮巫两族族长前往南疆之后......”

......

又过了许久,或许是想要摘去自己的部分责任,白袍中年连双方混战中的具体搏杀的内容都没有放过,将一切都事无巨细地复述了一遍。

“围杀计划失败,咒杀之人陨落,十万大山归于朝廷之手......”

然而,中年文士却似乎选择性的忽略掉了他说的大部分细节,只是若有所思地自语了一阵,轻声道:“二长老,事情的结局可是如本座所说的这般?”

“这......”

文士每多总结出一件事,白袍中年脸上也就越发冷汗涔涔,最后也只得咬了咬牙,沉声应道:“回禀宗主,的确如此。”

“不必如此紧张。”

见他神色有异,中年文士微微摆了摆手,平静地解释道:“南疆之事于你无过,对手之力太过强盛,非计划布置周全便可阻挡。”

白袍中年的围杀计划实际上已经足够完善,挑不出任何问题,要怪,也只能怪对手的力量和决策太过恐怖,远远超出了预计想象,失败了也不足为奇。

“与大长老那次不同,涉及此事的,不过只有咒杀等寥寥几人而已,于宗内其他人并无关联。本座也不会怪责于你。”

停顿了片刻,中年文士摇了摇头,而枯瘦老者见他提及自己,却也并未多言,只是默然放下了棋子。

说到底,咒杀等人的目的始终是抹杀帝皇,和他的计划并无多少共通之处,成功也好,失败也罢,那都不是他该去关注的事情。

跟罗岳明助朝廷起势不同,那一次是影响了宗内大多数人的利益,而这一次,绝大多数人甚至连知晓这种层次交锋的资格都没有。

二者不可一概而论。

“这......?!”

闻言,白袍中年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欣喜之色。

这样一来的话,他可以说是基本上没有多大损失。

“不过,这些悟道者的确有可能会对后续计划产生影响。”

中年文士话锋一转,从袖袍中取出了另一段书卷,“把关于他们的道则力量和神异特性记载在这上面,尽可能要详尽。”

“遵命。”

连忙接过宗主手中的书卷,白袍中年点了点头,正色道:“在下定当会把那些人暴露出的能力全部记下。”

南疆之战里,他也是对于陆长歌等人所动用的道则神异深有体会,如果还有下次再战,就不会再像初战那样吃亏了。

“不错。”

将书卷交予白袍中年后,中年文士便似是失去了继续讨论这个话题的兴致,不再偏移视线,而是平静地凝视起了面前的棋局。

“......”

见宗主如此反应,白袍中年也是识趣地不再多言,再度拱手行了一礼,旋即转身离开了庭院。

......

片刻过后,等到白袍中年的人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始终沉默着的陆岳明终于重新拿起了棋子,皱了皱眉,冷声道:“继续?”

“继续。”

中年文士点了点头。

闻言,陆岳明迅速落下一子,眉头皱得更深了,“咒杀之人死了,南疆之局败了,这些你还是不在乎么?”

“......”

似是思考了一阵,中年文士神色不变,平静地解释道:“南疆之局非我所谋,该操心也该是他们,而不是我。”

“不要告诉老夫,你的计划和这些完全无关。”

陆岳明的声音仍然很是冷硬。

“嗯......”

对于这个问题,中年文士没有直面回答,而是低声开口道:“咒杀可能没有死,那也不一定就是他最后的机会。”

“你的意思是咒杀还活着?”

听到这话,陆岳明冷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对此感到意外,亦或只是单纯在嘲讽,“还真是命硬。”

“没有定论,只是我的猜测。”

也不知想到了些什么,中年文士眼中闪过一抹莫名的光芒,“因为我知道,无论咒杀是否身死,他们都还没有到走投无路的地步。”

即算咒杀等人和他描述的计划有所隐瞒,但他知道,如果那些人真的被逼到走投无路,最后选择的只会是鱼死网破,不会再有其他结局。

而现在,显然还没有走到那一步。

“是么?”

陆岳明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他的意思,“轮到你走子了。”

或许是陆岳明的棋艺过于高明,亦或是中年文士不擅于对弈,不过只是十数步后,场上的形势便有了落入下风的趋势。

面对这局势越发紧迫的棋局,中年文士却是依旧不为所动,继续解释道:“我和他们所求之道不用,道不同,故而不相为谋。此局也无需我来插手。”

“既然你和咒杀他们的道不同,那你的道究竟是什么?”

对于他的解释,陆岳明的反问依旧犀利,“一次失败,两次失败,无论是宗门失势,还是计划受阻,你似乎从未在意过。所以……你是在想什么?又是在等什么?”

“......”

闻言,中年文士少见的陷入了沉默。

正如陆岳明所言,在这场棋局之中,中年文士似乎是一个很矛盾的存在。

既给了白袍中年封灵阵心,让其去西域寻找援手;同时又选择了置身事外,不再插手此事,放任事态随波逐流,最后计划彻底失败。

然而,面对这失败的一切,他却表现得不以为意,这貌似和他的所作所为并不符合。

就像是想要做一件事,却又不指望此事真的能够做成一样。更何况,这对他自己而言应该也是有害无利的举措。

陆岳明无法理解。

“......”

沉默良久,中年文士凝视着面前已然濒临崩溃的棋局,神色平静,只是缓缓闭上了双眼。

“我不在乎。”

这就是他的回答。

陆岳明不知道的是,在这多年以来,他已经放弃了太多太多曾经有过谋划的布置和行动,无论那些动作最终招致的结果会是成功还是失败。

实际上,无论是南疆之战失利,咒杀之谋受阻,甚至是整个邪宗分离崩析,武国彻底覆灭,都已经难以动摇他的心境。

视万物为刍狗,此可谓天道之无情。

他不在乎。

“所以......这就是你的道途?”

闻言,陆岳明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也没有选择去步步紧逼,而是拿起无关紧要的棋子,开始走起了闲着。

“不错。”

中年文士微微点头,旋即又话锋一转,对上了他的视线,“你呢?局势有变,你又该当如何?”

“......”

见他反问起了自己,陆岳明一时也没有回答,而是扬起指尖,点了点自己的棋子。

“何意?”

中年文士看着他的动作,低声开口道:“你的意思是,你也在此局中?”

“......”

听到这话,陆岳明点了点头,随后却又摇了摇头,那枯瘦苍老的面庞上少见的浮起了一抹阴冷笑意。

“老夫既是棋子,也是弈手。”

话音未落,他已是大手一挥,竟将属于自己的那枚棋子从棋盘里直接摘了出去。

帅五退一。

“这才是老夫之道。”

看着面前这些已然不成棋局的散子,陆岳明嘶声开口道:“如何?”

“有意思。”

中年文士神色不变,只是那眼中的莫名神采变得浓郁了些许,“希望你能如愿。”

“多年以来,老夫一直看不透你。”

视线从棋子上偏移开来,对上了他那平静的视线,陆岳明缓缓站了起身,旋即径直朝庭院外走去,“今天总算是有些明白了。”

“是么?”

中年文士再度摊开了手中书卷,轻声道:“弈者之道,今日知矣。”

步伐有过瞬间的停顿,随后又再度迈出,陆岳明没有再开口,而是脚步不停,身形迅速远去,直至彻底消失在中年文士眼帘中。

“......”

遥望着他远去的方向,中年文士的目光越发深邃,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才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眼睑低垂,轻声自语道:“是时候过去一趟了。”

话音落下,他的身形也逐渐淡去,仿佛无声无息地消散在了这片天地之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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