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雨夜(完结)

这一场秋雨来得很突然,前?一秒还是温和宁静的秋夜,下一秒钟天气就变了色,暴雨疯狂地?泄下来,将夜晚的S市装饰成一片水乡泽国。

江昊年正在车内接一个电话,从南非打?来,忠诚的信徒刚刚经历死里逃生,从黑市的渠道获得一批纳米比亚产出?的顶尖钻石。对方?的声音虔敬,劫后余生中有一丝心有余悸的意味,江昊年双眉深锁,随后淡淡交待了几句。

外面的雨势越来越大,白茫茫一片简直要辨不清天地?,路上已经有小范围的积水,透过路灯,间或会看见有路人?撑着?伞立在路边急切地?挥着?手?拦出?租车。

忽然江昊年眼风一扫,看见一辆惹眼的黑色劳斯莱斯幻影立在路边,打?着?尾灯,再看一下车牌,和车型一样让人?立即便猜得它主人?的身?份和地?位。恰好通话结束,他低声吩咐一句司机,降速把车往那辆劳斯莱斯靠过去。

他没有猜错,这辆车果然是唐瀚的。

并没有费大力,江昊年就寻得它的主人?,目光看过去,看到在离车不远的地?方?,唐瀚穿一身?正装,黑色的修身?西装,很冷厉的背影,撑一把黑伞站在路边的一个灯箱广告牌前?。他背对着?江昊年,只能看得到他一弯冷峻的背脊,站得很直很稳,好似一株笔直沉稳的水杉。

江昊年侧一下手?,示意司机在离唐瀚大约十米的位置停下来,他就坐在后座,静静看着?外面雨幕里的那个男人?。

那个灯箱广告牌正被使用着?,江昊年看见那灯箱在黑魆魆的夜里散发?着?乳白色的温暖光芒,如?一块晶莹的暖玉,极温静地?,伫立在那里,将秋天的清瑟寒凉都拂去。唐瀚撑着?伞,将整个灯箱轻轻地?罩住。

好似一个体贴的拥抱。

那是俞笙婉的一个灯箱广告,她之前?代言的一个国际护肤品牌,合约还没有到期,这样的灯箱广告在这个城市铺天盖地?,设置在公交站台处,在站台的顶棚之下,接受许许多多审阅的倾慕的尖锐的温柔的目光注视。

只有这一个,因为?公交站台的拆换,而在滂沱的大雨中寂寞地?站在空寂的天地?间,与?这个撑伞而来的男人?相?逢。

江昊年看见唐瀚将整把雨伞都立放在灯箱上,自己抽身?出?来,掏出?纸巾,蹲下来小心地?擦拭着?广告牌上被泼溅上的点点泥污。他动作很慢,下手?轻,简直像在抚摸一件极珍贵的艺术品,雨依然肆虐,整个夜里,就只剩那一方?天地?,被雨帘隔绝,宁静安稳温暖,世外桃源一般。

广告上的俞笙婉微笑,长发?,小脸,肤白如?雪,不染尘。

唐瀚站在她的广告前?,好像她此?时就站在自己身?边,目光盈盈然地?洒过来,好像洒了一地?水银,美好得不真实。他就这样看着?,就觉得自己的心特别柔软,柔软地?似乎一下秒就得缴械投降,经不起任何微澜。

他记得上一次见面,她面露狡黠,指尖一指他的心口处:“我要这一个。”

古老的神话中,哪吒断臂剖腹,剜肠剔骨还与?父母,而她现在,不过是要他一颗心,他恨不得请动周天神佛,双手?奉上自己一颗赤心。

这颗心早已沦陷,无处可逃。只能在她面前?,才会“咚咚咚”地?跳动,才会像现在这样,温热真实地?存在。

有雨滴倏地?滑过唐瀚他的脸颊,他全然无觉,依旧蹲在那里,定定地?看着?她,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厌倦,俞笙婉甚至只是化着?淡妆,一件首饰都没有戴,眼神深处有一丝倦意慵懒,这份细节却又像是一种执念,使她整表情都变的复杂起来,而不只是一个木然无神的芭比娃娃。

唐瀚在她的眼里看见灵魂——这样想着?,他自己都忍不住愕然。呵,灵魂,他已经多久没有见过这件纯白的东西了?

“沉睡的美丽女孩子在醒来后,爱上了她第一个见到的男子。唐二?公子听过这个故事吧?”耳边响起声音,唐瀚微微一怔,转身?看见江昊年撑着?伞站在他身?后,即使有雨伞护身?,身?上还是被溅湿了一片,却一点不显出?狼狈,男人?的眼睛很劲,并不友好,在黑夜中显得森然。

唐瀚顿了顿,迅疾地?站起来,和男人?平视:“是睡美人?的故事吧?江先生是什么意思呢?”

江昊年的目光弯过唐瀚,径自落在那个灯箱上,有一瞬间的惜怜之意闪过,再看向唐瀚的时候已经目光如?锥:“可是那个男人?爱她吗?唐二?公子……是吧?你应该知道,她并不是公主,她并非出?身?豪奢。她甚至还不知道你的身?份吧?”

“呵,”唐瀚扯眉一笑,凛然的神色兀现,语气却是极认真的:“唐二?公子的身?份?她根本不在乎,她连知道都懒得知道。她都不在乎,我为?什么要在乎她是不是公主?”继而唐瀚语调一转,目光渐渐放缓开来,不复尖锐,好像她此?刻就在他眼前?一般,“江先生,笙婉没有那样的义务,她没有义务要去做一个公主,不需要永远负责美丽端庄,她就是她,对我而言,她就是一个普通的渴求拥有人?间情爱的简单女孩子。”

“她或许并不爱你。”

“那又怎么样?”唐瀚终于有些不耐,言语上却依旧自制,“我都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两个男人?在雨中对立着?,目光都透彻人?肺腑,闪电似的横扫对方?灵魂深处,江昊年看着?唐瀚凸出?的眉骨,石岸一般地?深刻,眼神坚定又执着?,风风雨雨都在其间一扫而空。一刹那间,他觉得自己微不可闻地?轻轻叹了口气,连他自己都在怀疑,那短暂的瞬间失控是属于自己的情绪。

广告牌被擦拭一新,依然在淡淡地?散出?白晕的光芒,衬得这白雨也透露出?暖意来,灯箱上的女子唇角噙着?笑,眼神复杂,她好像在对所有的人?微笑,又像是在一瞬间地?谵妄中,不管如?何,她是这个雨夜里,最幸福的女人?。

江昊年转身?回去的时候,听见唐瀚在身?后对自己说话,声音在雨声里显得有些模糊,但是仍旧清晰可辨:“江先生,你是不是太轻信自己身?边的人?了?是你太自信,还是你根本就无所谓?”

他置若罔闻,于是那句话就极快地?消释在风雨之中,离开那一方?荧光的灯箱,这个夜真是显得诡异而且邪魅。

依然是夜,很深的夜,整个城市在雨声里陷入酣眠,雨水哗哗地?冲洗着?人?间的尘垢,不洁,也悄悄地?在不知名的一隅里酝酿着?沉甸甸的机心。

这个夜晚任子谦接到一个电话,很突然,因为?事前?没有任何预兆。多年商场的征战讨伐使他神色镇定,并没有显出?任何失控。

对方?那边很静,只听到萧索的雨声风声,很密集,简直要把天下塌垮一般地?肆无忌惮。任子谦望一眼外面漆黑如?鸦的夜空,心里暗忖着?S市已经有多久没有下过这般痛快酣畅的大雨了?

陆雅言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安定,好似这漫天风雨并不能影响她丝毫,此?时她靠在家中书房巨大的转椅上,正对着?房间一整面墙的落地?窗,窗户并没有关,不断有风雨窜进来,飘洒到柚木地?板上,荡得一个房间都是风声雨味,书桌上的电脑开着?,显示屏上是繁密复杂的数字资料。

“子谦,笑笑回法国了吗?”陆雅言的声音格外衬这样的夜晚,肆虐的雨夜确乎需要有这样一把冷静的声音安抚惊动的内心。

“已经回去了,一切恢复正常。”任子谦捏着?话筒,并不能猜到陆雅言的用意,“我没有和她提起她偷偷回国来的事情,我装作不知情,就当是女孩子使了回小性子。”

“你知道笙婉一直知情的吧?笑笑这一件事情……你一直不让她回国来,还是介意江昊年的态度吧?”

“当初的确是笑笑年少无知,才带着?笙婉去酒吧,导致那样的事情发?生,昊年生气也可以?理解。”

“呵,笙婉当年已经满十八岁,这事情哪里怪得了笑笑……不是她的话,笑笑现在应该在国内继承着?你的家业,而不是巴巴地?作一个四十岁老男人?的情妇吧?”雨声使陆雅言的声音渐渐有些破碎,因着?这样,反而在听者?的耳膜里传得很透彻,任子谦听见她冷静自制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却尽失过去温文淡雅的腔调,显得有些刺耳,却格外像真相?。

“子谦,这么多年,你就没有一点埋怨过江昊年?”

终于还是说出?来了。任子谦没想到这几年藏在内心最深处的东西,竟然是在这样一个狂暴的雨夜,由一个女子,毫不留情地?说出?来,直击心脏,直入肺腑,整个神智在一刹那飞入窗外的风雨之夜里,被裹挟着?混迹一处,终于融进黑暗无边的深夜的阴影里。

这夜竟然这般深暗,简直像是在炼狱。无数黑色的灵魂在漫天的风雨里翻腾雀跃如?同身?处幽冷的冥穴。

任子谦的神色依然如?初,一丝微澜都没有,捏着?电话的手?指关节处却因为?使力的缘故,青筋尽凸,森森的,几近扭曲。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因为断网的关系,姗姗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