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花与枝

庆功宴那天甚至还准备了走红毯的环节,俞笙婉之前并未料到会吸引那么多家媒体关注,下了车看见黑压压的人群不禁有些惊讶,但是长久以来的经验足以让她可以应付场面,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礼服是在巴黎定制的晚装,黑色的丝缎质料简单大方,后V领,露出脊背一大块白皙的肌肤,长发盘起来,斜斜地插了一只发簪,簪子上有一块祖母绿的玉石,在灯光下静静散着淡淡的光泽。也没见得俞笙婉有多用力地在打扮自己,可是她甫一出现,还是让摄影机,照相机的镜头纷纷转向了她。

扮演哈姆雷特的男演员也刚刚下车,绅士地弯了手臂邀请俞笙婉一起走红毯,没有预演过,却也默契十足。

男人微笑着对粉丝挥手致意,一边低声对俞笙婉说:“一会会有短暂的记者招待会,很短,导演说,你不愿出席可以回避。”

俞笙婉微笑回他:“又不是见光死,怕什么。何况,我临时弃演,的确是要给媒体一个交待。”

“那也好,之前也没想到这部剧要那么火。”

“唔。”她低低应了一句,不再说话。

倒是没有料到在记者会上被猝然问到章无咎,记者的问题非常直接,毫不留情。

“俞小姐,坊间最近一直盛传您和这部话剧的监制、学者章无咎先生来往甚密,请问你的退演和章先生的病情有关吗?”

俞笙婉虽然心里一怔,脸上却没有显出任何不自然的神色来,众人的目光“唰”一下一齐扑了过来,她弯起唇角,淡淡地笑了一下。

“没有,我的退演和章先生没有任何关系,我和章先生是很普通的朋友。”非常敷衍非常吃力的回答,连她自己都觉得不能使人信服。

“有狗仔拍到您出入章先生公寓的照片。”

“啊,不要说下去了,你使我的眼睛看进了我自己的灵魂深处,看见了我灵魂里那些洗拭不去的灵魂的污点。”俞笙婉故作夸张地念一句《哈姆雷特》里乔特鲁德的台词,表情却很正式好像真的身处空寂的话剧舞台一般,成功把记者的话题收住,“和章先生只是普通朋友的交往。”

俞笙婉出道以来一直与绯闻绝缘,难得被记者拍到照片,自然得拿到八尺台面上审视问讯,她耐心地回答,脸上一直保持微笑,笑到自己觉得脸部肌肉都要僵硬的时候,却被另一个问题问得再也不能微笑下去。

“那么,俞小姐对之前在机场外与江昊年先生的拥抱作何解释呢?虽然此事并没有见报,可是网上流传很广。”问话的是一个新近很火的杂志记者,这个杂志一直以挖掘名人隐私为卖点,在娱乐界不容小觑。

一旁的助理正要起身直接要求跳过这一话题,却被俞笙婉伸手拦住。她心里忍不住冷笑一声,呵,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左右也不过这么几件破事儿。

她突然厌倦,倒也不想再去敷衍什么了,索性端正架子认认真真去直面。

“关于江昊年,从我出道你们就一直好奇,好奇我与他究竟是什么关系?是单纯的收养,亦或是那个男人有着暗黑的‘洛丽塔情结’,这些都让你们有无限乐趣,可是矛盾的是,你们并不能问出来什么,只要我坚持不说。即使我说了,那也可能并不是真相,或者不是你们认为的真相。何况…..”她轻轻叹了口气,“何况,我说出了真相,你们并没有什么机会去公布于众,只要那个男人不愿意。”

“这是我第一次在公众面前谈到江昊年,也会是最后一次,我尊重他,我并不想去暴露他的私生活。可是我也愿意配合你们的工作,可以说出来的,我一定都会说,不可以说的,等我死后,等江昊年死后,你们也一定会知道。”

“他不是我的爱人,‘爱人’的定义太狭隘,而江昊年太深邃,他不是我的爱人。”

“他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人,可是与爱人无关。人一生中会遇见很多人,相爱的,不相爱的,那个最重要的人,不一定会是爱人。”

“可是也不是朋友,尽管在我少年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我身边。我和江昊年,不能被一般的关系来轻易定义。”

“他是唯一,也是卓然。”

“笙婉,笑一笑……”有关系好的传媒记者在下面举着相机对俞笙婉叫道,她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了神,条件反射般地对着镜头露出标准笑容。

“那么俞小姐,可以用一个比方什么的,来定义一下您和江先生的关系吗?”到底还是有不死心的人,一定要坚持刨根问底。

“我是花朵,他就是那杆枝头。我只能说那么多。”俞笙婉微微欠了欠身,对记者们说:“这边还有那么多人,编剧导演演员来得很全,他们个个都是资深艺术家,希望大家把目光全部放在《哈姆雷特》上,这部剧他们花费了无数精力与时间。”

以此完结后,全程她不再开口。

庆功宴倒十分顺利,都是圈子里的人,彼此都懂得长袖善舞,知晓适时地吹捧和夸耀,衣香鬓影之间,溢美之词不绝于耳,借着琥珀色的灯光和粉色的香槟,气氛是十分好的。

和导演打了招呼,俞笙婉便静静避开人群,躲在舞池的一隅和陆雅言打电话。

“笙婉,记者会顺利吗?”陆雅言自从上次给俞笙婉看了小可的相机后便没有再见到她,俞笙婉当时的反应并不激烈,连怒气都没有,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让陆雅言都没有料到,没有料到她竟然会给出这样清淡的反应,连一句大声的话都没有说出来。

“顺利,如今我什么都不怕,什么都可以应付。”舞池有音乐悠扬地响起来,男女们相拥跳一支轻快的小拉,“陆姨,我可以理解江昊年为什么要那样说我了,他说,‘你不能从一段畸恋滑向另一段畸恋’,他之前就知道小可是这样的吧?”

陆雅言沉默了一会儿,叹气道:“他何止知道小可,当年的李哲一,他也是知道的,他很矛盾,他不能向你说清楚。”

“说清楚什么?”

“笙婉,李哲一并不爱你,他接近你,不过是要借江昊年的势力给自己上位,他利用你走这招险棋,企图以捧红你来使自己更加受到上流社会的关注,只是他低估了江昊年的狠厉。”

“什么?”俞笙婉不禁低呼,“陆姨,这是怎么一回事?!当初江昊年并没有和我说这些!”

“当时你还没有到十八岁,笙婉,江昊年并不想破灭你心中对美好恋情的幻想,所以他根本不打算解释,只管你恨他去。”陆雅言说,“笙婉,我现在在看好事的娱乐台在播你访问,呵,花与枝,笙婉,你和江昊年大抵就是这样的。”

茎是花的囹圄,花在茎上叛变。

“陆姨,你在他处置了李哲一后离开了他……”

“是,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江昊年,从前他冷落我的时候我并没有觉得不妥过,我可以以为我嫁的男人就是冷血就是万年冰山,可是那一次,我看见那样的江昊年,原来他是有血性的,他是可以有情绪起伏的。我知道,我的爱情,再怎么熬也是熬不出来的了。”陆雅言笑起来,“于是我选择离开他。”

“笙婉,我亲眼见到李哲一承认他毁了你的贞洁他是想要利用你,我也亲眼看见江昊年蹬着一双坚硬的军靴毫不留情地踩断了对方的手指。”

俞笙婉一惊,先前一切美好地有些不真实的回忆终于像五彩的肥皂泡一般,承载了过多期许和回望,最后不堪重负“啪”地一声破碎幻灭。

“可是李哲一并没有毁了我的贞洁,他并没有做到那一步。”

“这已经不重要了不是吗?笙婉,你不要欺骗自己,你根本就没有爱过那个男人。而所谓爱你的人,江昊年并没有说错,不管是李哲一还是小可,于是都是畸恋。”

“陆姨,”俞笙婉突然低声唤一句,“你知道小可在哪里是不是?”

“她被江昊年安排去了澳洲。”

江昊年出现的时候,看见俞笙婉一个人,坐在灯光最黯淡的角落,哭得肝肠寸断。

一旁的任子谦打算过去看看情况,被江昊年挥手止住。

“笙婉还没有搬回去住吗?”

“她既然已经搬出来,又怎么会轻易回去?”

“雅言应该已经和她说了小可的事情。”任子谦说,“她不想再待在这个圈子里,退出也是好事情。”

“子谦,你给她放个假吧,让她去欧洲看看,与笑笑见个面,她朋友太少。”江昊年淡淡地说,然后又问任子谦:“章先生的病情怎么样了?”

“手术很不成功,据说剩下的日子并不多。”任子谦也听说过俞笙婉和章无咎的事情,“章先生的儿子并不希望章先生和笙婉见面。”

江昊年和任子谦挥了挥手,走到俞笙婉身边,眼前的女子越发瘦弱,又穿黑色的裙子,锁骨凸出,简直要立起来。俞笙婉低着头,江昊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一刹那却突然词穷。

俞笙婉抬头,一脸眼泪看见江昊年,以为自己花了眼睛,赶紧摇了摇头定定神,江昊年看着她的样子蓦地觉得心一沉。

“小婉,幸福女神不会永远眷顾着你,当她抛弃你的时候,你还是要学会自己将生活重新走向正轨。”

俞笙婉不说话,江昊年便继续说:“我已经老了,我不能看着你一步步从幼童长成少女长成人妇长成人母,有生之年,我便是那一杆枝头,在我去地狱的时候,我不能一把捞上你一起。”

“所以,你要学会面对孤独,面对背叛,面对这个丑恶的人间。”

江昊年已经很久不曾一次开口说那么多话,说完他递给俞笙婉纸巾,轻轻擦干她的眼泪。他的脸色依旧是清俊冰冷的,看不出任何情绪,可是这样一个劈面已经足够让俞笙婉动魄惊心。

似乎这茫茫宇宙间,只有你会一直容忍我,钟爱我,保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