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笙婉记得那个电影,一个简单的爱情童话,似乎与蒂凡尼没有任何关系,它就是仅仅讲述一个情爱的故事。里面赫本依旧美,穿着矜持优雅的黑裙子搭配乖张的大墨镜于天光暗淡的时候穿过蒂凡尼的橱窗,摇摇摆摆,在纽约的大道上兀自烟视媚行。
当然,她总是会遇见爱情的。这样的女子,连听一个口讯都要端庄地涂好口红才能开始。女人善待自己,总归是不会错的。所以电影结局于她得到了爱情,一个完满的大团圆,致命诱惑的雨中之吻。
真像童话。
江昊年的意思笙婉自然懂,他一直要求她注意自己的仪表姿容,即使是见一个路人,也要穿戴正式才行,一件色彩伧艳的简单T恤自然不会使他满意。
“我不缺钱,”笙婉说:“这个衣服是笑笑的作品,我很喜欢。很喜欢才会穿。”
江昊年似乎没有听见,且不再看她,也不说话,坐下来,目光深静落到窗外。深秋,天空已经格外高远,透过层层翠拢的深绿枝桠,看得见昏暗不明的光亮穿进来,如默片一般,静谧生动,无声无息。一朵云彩向另一朵云彩浮去,渐渐合作一片,荡在那里。
俞笙婉已经二十岁,自然得有自己的喜恶,嗔怨,笑哀,她会有自己的审美趣味,自己的爱人,如同一朵云彩靠近另一朵,选择与自己合适的同伴,然后浮过去。
极欧式的客厅里,却似乎在某处燃了一炉白檀,性温,味辛,甜而温柔。笙婉渐渐觉得放松,毕竟是生活十年的地方,一草一木都和自己亲。有穿着制服的仆人端来红茶和甜点,轻轻搁置在笙婉手边。江宅的红茶是地道的大古岭红茶,主人江昊年讲究,尽管不事张扬,对吃茶还是要求诸多。不仅对红茶本身百般挑剔,必喝品质最优的二号茶,连喝茶的器具也得用一套高档英式骨质瓷器,杯壁上有红色蔷薇开得放肆艳丽。
茶汤为橙黄色,清饮,入口有馥馥的葡萄香。茶香在口中百转千回,细致温柔如同情人之吻。
喝了茶,吃罢蛋糕,笙婉发现江昊年已经不见。这个男人,似乎变了很多,从前他在家里也一直穿正装,修身的西服显出一个成功男人的凌厉和儒商的优雅,当然,这是大众的江昊年。作为社会人,他的确表现完美,足以承担大众情人的重任。事实上是,他是否真的能冠上一个“儒商”的名号,知道的人并不多。
安静之物,往往有更加凶猛血腥的面数。一纸面具撕破后,沉默的表象被立即颠覆,顷刻间现出他毒辣嗜血的本身。
俞笙婉见过盛怒时候的江昊年,她怀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见过那样的他。太不真实像是在做梦,恨不得狠狠掐自己一下来确认这究竟是不是真的。很多时候她不能确定,真的发生过那些事情。
一直以来,总是觉得这个人,已经强大到可以不必再有怒,完全可以将“哀与怒”从他的情绪元素中永远剔除。近来他的确寡淡了不少,今天甚至出门都穿一身唐装,白色丝缎没有喜也没有悲,最擅长隐藏情绪,衬得他整个人仙风道骨,好像谪尘的神仙,随时都可能飞升上天。
到底是四十几岁的男人,早拥有了一切,便可以把一切看轻看淡,淡至无。笙婉想到此,不禁愣了一愣,倏然间,江昊年原来也会悄悄老去。
人老去,耐心也渐失,所以从前发生的事情,他连解释都懒得和她说。之前没有说,未来更无可能说。他到底出于何种原因,究竟为何那般暴烈,笙婉想,自己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了。甚至连她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要执念于那一个解释,其实,不管对方回答什么亦或是什么都不说,一切都在无可救药地走向不可挽回。
这时,仆人过来交待一句:江先生请俞小姐去书房一趟。
很轻的声音,突然而至,还是有些惊动的意味。笙婉“恩”了一声。
任子谦也在,和江昊年坐在巨大的紫檀木书桌边交谈,见笙婉过来,冲她微微一笑:“笙婉,好久不见你,越来越漂亮了。”
“任叔叔不要夸我,笑笑才美呢。”笙婉见到任子谦,情绪渐渐热烈起来,“我过几天去欧洲,还可以顺便去看看她。”
“那她一定很高兴,她十分想念你。”任笑笑是任子谦的掌上明珠,也是笙婉唯一的闺蜜。
同是五陵年少,能建立起真诚且不带任何私心的友谊,是非常不易,非常难得的事情。俞笙婉和任笑笑非常幸运。就如同江昊年和任子谦。
如同左右手一样亲密。
任笑笑和笙婉同岁,在国内读完高中便被送去法国读一个叫奢侈品管理的专业,研究一线大牌的设计,创意,内涵等,花样繁复,倒也容易打发时间,逍遥自在。经常在各大SHOW之间穿梭,甚至连自小被众多奢侈品浸淫着的俞笙婉,在看到任笑笑传到网络上的实训照片也心生羡慕,倒不是因为那些锦衣包包香水有多诱惑,原因在于不是每个人这般轻易就能和乔治.阿玛尼这般亲密接触,热情相拥的。
几乎算是一起长大的好友了,任笑笑偶尔会在聊天工具上一本正经长吁短叹:“笙婉,我总算是相信命运了,当初你学习那么好,偏偏一时大意失了荆州,跑去做了明星。害的我如今一个人独在异乡为异客。”任笑笑曾经和笙婉开过玩笑,在异国无趣的时候,又突然害起思乡之情时,便会抱一本国内带过去的古诗翻着读几句,诗选很厚,又可以防身,抡起来就可以当砖头使,一举两得。
笙婉每每听到就要笑出声来,可是笑完后又不知道说什么,半天回一句:“笑笑,你思乡的时间怕是挤出来的吧?你哪里有时间思乡呢。”
任笑笑实在是一枚彻头彻尾的人间寻欢客,初中的时候便学会泡吧买醉,高中的时候已经有过419,据说对方是一个在酒吧结识的很帅的同志,那时候任笑笑正在御腐的行程中,每天叫嚣的豪言壮志便是要把弯的掰直。和那个男人喝了几回酒,发现彼此极谈得来,遂成了好事。事后任笑笑却完全没有宏愿实现后的满足和喜悦,反而怅然若失了一阵子,随笙婉认真学习了两个月,高考轻轻松松考了市状元。
后来笙婉一直喜欢拿那件事来调侃她:“笑笑,你的破冰之旅果然很彪悍,一破便破出个女状元来。”任笑笑每提起那件419事件就立刻恹恹的,并为其命名为“破冰之旅”。
如果说任笑笑同任何青春少年一样有过一段大胆放肆的叛逆期,那么俞笙婉的叛逆期则几近于无。整个青春期她就安安静静如同一幽谷之花,独自开独自落,悄无声息。
在任子谦为女儿孟浪放纵的私生活极度头疼的时候,江昊年却带着陆雅言去南非安心经营生意,一去大半年,回来时发现山河大变。
任笑笑的眉眼其实是有八分像她的父亲的,看着面前任子谦清朗俊逸的侧脸,笙婉不禁想起异国的好朋友,呵,已经两年不见了。
正想着,却见江昊年拿来一叠纸质印刷品放到书桌一边,眼风扫一扫笙婉:“小婉,这里有一个剧本,你任叔叔觉得你或许可以来尝试一下话剧方面的演出。”
笙婉过去取来翻开看,是人尽皆知的《哈姆雷特》。
有些诧异,她出道的时候起点就高,由江昊年投资,买了好的剧本请了名导演来捧她,她不怠慢,加上遗传母亲的戏骨,一出手便不凡,拿下当年的最佳新人。此后数步都没有走错过,短短两年就有不小成就。现在正是她事业的上升期,虽然她给自己放假,但是也没想过此时要从大银幕上走下来,转去不易赢得掌声的话剧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