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桂林乡下还有些田,由我们一个远房叔叔代收田租,我们叫他满叔。他长得又矮又胖,连看不见颈子的,背底下我们都喊他做坛子叔叔。一年他才来我们家里两三次,只来给我妈田租钱罢了。胖子大娘说坛子叔叔本来穷得快当裤子了,帮我们管田以后,很攒了两个钱,房子有了一大幢,只少个老婆罢了。他和花桥柳家有点亲,所以玉卿嫂叫他作表哥的。不知怎么回事,自从玉卿嫂来了以后,满叔忽然和我们来往得勤了。巴巴结结今天送只鸡来,明天提个鸭来。有事没事,也在我们家里泡上半天。如果我妈不在家,他就干坐着,等到我放学回来,他就跟到我房间里和我亲热得了不得,问长道短的:“容哥儿爱吃什么?要不要吃花桥的碗儿糕?
满叔买来给你。”平常他一来只会跟我妈算钱,很不大理睬我的。现在突然跑来巴结我,反倒弄得我一头雾,摸不清门路了。我问胖子大娘为什么坛子叔叔近来这样热络,她笑着答道:
“傻哥子,这点你还不懂,你们坛子叔叔看上了你的玉卿嫂,要讨她作老婆啦。”
“不行啊,他讨了她去没人带我怎么办呢?”我急得叫了起来。
“我说你傻,你把你玉卿嫂收起来,不给满叔看见不就行了。”胖子大娘咯咯咯的笑着教我道。
以后坛子叔叔来我们家,我总要把玉卿嫂拖得远远的,不让他看见,哪晓得他一来就借个故儿缠着玉卿嫂跟她搭讪,我一看见他们两人讲话,就在外面顿着脚叫道:
“玉卿嫂,你来,我有事情要你做。”玉卿嫂常给满叔缠得脱不得身,直到我生了气喊起来:“你聋了是不是?到底来不来的啦!”玉卿嫂才摔下坛子叔叔,急急忙忙一面应着跑过来,我埋怨她半天,直向她瞪白眼。她忙辩道:
“我的小祖宗,不是我不来,你们满叔老拖住我说话,我怎么好意思不理人家呢?”
我向她说,满叔那种人少惹些好,他心里不知打些什么主意呢。玉卿嫂说她也是百般不想理他的,只是碍着情面罢咧。
果然没有多久,坛子叔叔就来向我妈探口气想娶玉卿嫂作媳妇了,我妈对他说道:“我说满叔,这种事我也不能作主,你和她还有点亲,何不你自己去问问她看?”
满叔得了这句话,喜得抓耳挠腮,赶忙挽起长衫,一爬一爬,喘呼呼的跑上楼去找玉卿嫂去,我也急着跟了上去,走到门口,只听到满叔对玉卿嫂说道:
“玉妹。你再想想看,我表哥总不会亏待你就是了,你下半辈子的吃、穿,一切包在我身上,你还愁什么?”
玉卿嫂背着脸说道:
“表哥,你不要提这些事好不好?”
“你嫌我老了?”坛子叔叔急得直搓手。
玉卿嫂没有出声。
“莫过我还配不上你不成?”坛子叔叔有点气了,打鼻子里哼了一下道:“我自己有几十亩田,又有一幢大房子,人家来做媒,我还不要呢。”
“表哥,这些话你不要来讲给我听,横直我不嫁给你就是了!”玉卿嫂转过身来说道,她的脸板得铁青,连我都吓了一跳。她平常对我总是和和气气的,我不晓得她发起脾气来那样唬人呢。
“你——你——”坛子叔叔气得指着玉卿嫂直发抖道:
“怎么这样不识抬举,我讨你,是看得起你,你在这里算什么?
老妈子!一辈当老妈子!”
玉卿嫂走过来将门帘“豁琅”一声摔开,坛子叔叔只得讪讪的跑了出来。我赶在他前面,跑到大门口学给老袁他们听,笑得老袁拍着大腿滚到床上去。等到坛子叔叔一爬一爬走出大门时,老袁笑嘻嘻的问他道:“满老爷,明天你老人家送不送鸡来啦?送来的话,我等着来帮你老人家提进去。”
满叔装着没听见,连忙揩着汗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