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好久没见父亲母亲了,此刻被爹爹抱在怀里,搂着他脖子咯咯笑着,别提有多开心了。
太夫人却笑得有几分尴尬:“既然回来,怎么不派人提前知会一声……”
她看了看风尘仆仆的两人,又偷偷瞄了裴玄一眼,对二人道:“你们一路回来也辛苦了,快回房换身衣裳吧,四郎许久不见你们俩,定有好多话要讲,休息好了再过来也不迟。”
太夫人本意是想支开他们,谁知裴安把四郎递给妇人,走到裴玄身前弯身告罪:“二哥,我这些日子都在庄子里反省,连二哥的婚事都错过了,心中后悔万分……我已知错了,二哥原谅我这次吧。”
兰茵转头看向裴玄,微露不解,看起来四房像是犯了错,被裴玄赶到庄子里闭门思过的。
裴玄自始至终一句话没说,但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是看他眼色说话。
裴安弯身等着,实则也在提心吊胆,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由内而外的畏慎和敬重是藏不住的,他对二哥就是这般,眼下他自作主张地回来,如没有二哥首肯,大抵也是从哪来,回哪去。
“你若是真心知错,也算好事。”
裴玄终于开口。
裴安身子一僵,明明是一句很正常的叮嘱,他却听出其中的警告。
“二哥放心,以后我只管打理好侯府的那些产业,别的一概不碰。”
裴安说完,抬头看向兰茵,微微笑道:“这便是二嫂吧,阿绿,快来拜见嫂嫂。”
后面抱着孩子的妇人是一团喜气可人的圆脸,容貌气质皆属上乘,又和蔼可亲,闻言,她放下孩子,同裴安一起给兰茵行礼。
“二哥,二嫂。”
兰茵起身,虚扶了扶妇人的手臂,太夫人在座上,见裴玄没有发作的意思,便给兰茵介绍了二人。
其实兰茵多少也听说一些,这个四房的裴安是老侯爷的庶子,说起来不太好听,乃是外室所出。
当年那个外室抱着年仅六岁的裴安上门认亲,在京城也闹得沸沸扬扬,老侯爷和太夫人恩爱一世,从不曾有过妾室通房,这个女人是他唯一的污点,太夫人倒是大度,没有将母子俩赶出去,留在府中住下了,外室身子早已熬垮,没挺过那年冬天,太夫人便将裴安记到自己名下,当嫡亲儿子来养,未曾厚此薄彼。
裴安娶的妻子是兰陵萧氏女,名唤萧绿,并不是萧家嫡支贵女,只是旁支庶出,在外人看来,这两人也算相配。
只是兰陵萧氏自来与太原王氏同气连枝,而王氏与长宁侯府不合,连带着裴家人看萧氏的人也不顺眼,兰茵不知裴安是如何娶得萧绿这门亲的。
左右太夫人也不会当着小辈的面说这么多,只简单地介绍了裴安和萧绿就算了事。
锦春堂难得这么热闹,太夫人见裴玄并没有对裴安擅自回家的事发火,就做主在锦春堂摆了饭,让人把关山月也叫来,一家人好好团聚团聚。
只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兰茵总觉得这个裴家四爷对自己颇有兴趣,席间总是问起她在定州的生活,有了两次都被裴玄打断了,裴安看见裴玄微沉的脸色,便作罢,不再多问。
兰茵却在心里悄悄记下。
晚上回瑞松堂的时候,兰茵便旁敲侧击地问裴玄:“四爷犯了什么错,您怎么把他赶到庄子里去了。”
裴玄从锦春堂回来就装着心事,但兰茵一说话,他又恢复常态,冲她招了招手,兰茵顿了顿,慢吞吞走过去,裴玄拽着她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腿上。
屋里还有丫鬟,兰茵脸一热,推着他的手想起来,裴玄面不改色地抱着她,回答她方才的问题:“长宁侯府名下有一些铺子和店面,都需要人看顾,他嫌照管侯府产业上不得台面,不肯接手,我便说了他几句。”
兰茵听罢不挣了,扭头睇向他:“那四爷自己想做什么?”
裴玄眼一垂,正看到她灵动的眼,弯月的眉。
“他想入朝为官。”
兰茵便蹙了下眉,低头不语了。
裴玄知道兰茵有话要说,伸手抬了她下巴,让她看向自己。
“你想与我说什么?”
这动作着实有些暧昧,偏偏裴玄一脸坦荡无余,她抓住他手指,匆忙地低了低头,不看他的眼,轻声道:“侯爷之前与我说,会尊重我的选择,不阻拦我做任何事……为何侯爷对我都能如此纵容且有耐心,但对世子和四爷,却事事严厉,替他们安排好一切?”
裴玄放开手。
兰茵察觉出他有些不对,抬起头看了一眼。
裴玄眸色幽深,语气低沉地说了一句:“他们与你不同。”
至于有何不同,他却不欲往下说了,兰茵疑问横在心头,想要问问清楚,但又忍不住徘徊起来。
就像那晚,裴玄温柔待她,对她做出承诺,说会对她知无不言一样,但她一眼便能看出,他有太多瞒她的事了,她亦不清楚,自己在他心中能得的信任到底有几分。
正巧冀燕把裴玄叫走,兰茵不用再纠结要不要继续问下去。裴玄临走时说不用等他,兰茵便将灯熄了,自己躺到床上去,慢慢睡着了。
裴玄从瑞松堂出来,脸色瞬间变得暗沉。
冀燕见了忙提起十二分精神,低声道:“是四爷。”
裴玄未置一言,抬脚去了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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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二回门,兰茵早早起身,她让水湄待在府里,打算带春枝春雨两个人回去。
临行时方嬷嬷却来找她。
方嬷嬷跪在地上,低着头哽咽道:“老奴也许久没回去看望殿下了,若无主子应允,怕是今后也无机会,夫人准许老奴一同前去吧,老奴感激不尽!”
说着,就给兰茵磕了个大响头。
方嬷嬷是兰菀生前贴身使唤的人,兰茵作为后来者,怎么对她都容易落人口实。
“你随我来吧。”
兰茵终是应了方嬷嬷,带她一起出府。
裴玄昨日是宿在前院的,此时正在府门口马车前等她,兰茵出去时,正看到裴玄与裴青钰说话,裴青钰面色不善,厌烦都写在脸上,但他还是立在那处,没有退开半步。
兰茵见了便心中了然。
她知道,裴青钰无论表面上再如何逆反,对裴玄这个父亲还是依赖的。
就像那日锦春堂外的廊庑下,裴青钰明知裴玄装病,没有面临生死之境,亦还是不放心地守在外面,等待裴玄清醒的消息传来。
但也许就是因为太依赖,太期许,太看重,才会对裴玄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行为,都更加挑剔和苛刻,才会心生不满,才会感到失望。
兰茵心底,还是希望父子两个能坦诚相对,和好如初的。
这世上任何缘分都来之不易,夫妻之间是,父母与子女之间亦然。
她一走出来,父子两个就注意到她,兀自停下话头,一齐看过来。
兰茵走过去,裴青钰只看了一眼,就去了后面的马车,兰茵见他今日很乖,还有些不习惯。
裴玄拉着她的手,扶她上马车,兰茵进去后,裴玄便跟着上来,方一落座,兰茵忽然皱紧眉。
“血腥气。”
裴玄正整理衣摆,闻言动作一滞,兰茵看向他,似是想到什么,伸手抚上他前身:“是不是伤口裂开了?”
她说着,指尖摸到他衣襟,想要看看,裴玄眼中惊疑闪过,一把握住她的手。
兰茵抬眸。
马车轻晃,驶过侯府,铜铃声阵阵响起,在兰茵微露疑惑的目光中,裴玄弯了下唇。
“是有些裂开,但已经包扎好了,不碍事。”他握着兰茵的手慢慢放下,没让她扒开他的衣襟。
兰茵疑问变作担忧:“不然侯爷还是回去吧。”
她嗅着血腥味很重,怎会是小伤呢?
“说了陪你一起,怎能食言。”裴玄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多说,轻笑一声,问道,“你鼻子怎么这么灵?”
提到这个,兰茵面色一怔,有些悻悻:“只对血腥气敏感一些,别的味道还好。”
“侯爷真的没事吗?”
兰茵也不想再说这件事,眼睛瞥向他伤口的位置。
裴玄握了她的手,“是有一点疼,但是有个办法可止疼。”
“什么?”兰茵忙问。
裴玄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反问,“你是不是要一直喊我‘侯爷’?”
……
宣武大街,宽可容纳十辆马车而过。
是以,长宁侯府的马车是并肩而行的。
不知过了多久,裴青钰撩开帘子,脸色铁青地对驭马的马夫道:“落后些!”
甚么东西,他真是一句也不想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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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二回门是早就定好的日子,李素仙并未多往心里去。
兰府里有专门为她建造的公主府邸,平日里李素仙宿在那边,免了小辈的晨昏定省。兰世昌上朝有丫鬟服侍,身为大荣的大长公主,李素仙想摆点皇家的架子也是合情合理,她想贪懒睡到几时便几时,即便兰茵今日回府,她也没有打破平日习惯的打算。
是以,长宁侯府的马车到兰府门口时,李素仙尚坐在妆台前让侍女侍奉着梳头,连衣裳都未穿戴整齐。
丫鬟到公主寝居传话,紧张地话都说不清楚了。
“殿下,外面、六姑娘……长宁侯夫人已到了!”
李素仙眼皮未抬,指了侍女左手中拿着的和田白玉滴翠耳坠,示意她给自己戴上,照着铜镜,不紧不慢地道:“你让她在前厅等等,本宫收拾好了便过去。”
丫鬟将头压得更低,硬着头皮道:“长、长宁侯也跟着来了……还有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