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懒床

裴青铎也不知道,扭头去看兄长。

裴青钰朝太夫人温声道:“许久没跟祖母说话了,今日正好无事。”

孙儿肯陪她说话,太夫人当然高兴,其实这个长孙,凡是不涉及他母亲的事,都能平和应对,在外面也是谨慎守礼的,从不出错。

但只要涉及兰菀,或者他父亲,便如同张牙舞爪的小兽似的,不听任何管教。

“我听说,你昨日又与你父亲吵架了,怎么回事?”太夫人心里轻叹,脸上仍摆出长辈的架子,出声询问。

裴青铎也是刚听说这件事,一脸担忧地看向兄长。

裴青钰沉着脸,静了半晌,才抬头看过去,不答反问:“祖母,父亲想要让族人推举我入仕,这件事您知不知道?”

太夫人倒是不意外:“此事我知道。”

裴青铎一听,急着出声:“大哥要入仕,那我呢那我呢?”

太夫人见裴青钰明显不高兴的脸色,敷衍了二郎一句:“你到明年再说。”

又问裴青钰:“怎么,你不满意?”

裴青铎在一旁撇嘴不满,裴青钰沉眉深思,回道:“祖母,我身上有军功,若入军营,当不必从小兵做起,而族荐我却要从小吏做起,为什么要舍近路不走,非要求远呢?”

太夫人看他是真心求问,并不似想象般抵触,便苦口婆心道:“你是长子,又是世子,今后要袭承爵位,裴家靠你绵延兴旺,事事要你看顾,你如果十年来有九年都在军中,或驻守边境,或上战杀敌,那裴家谁来当家?”

裴青钰紧了紧唇,“可父亲当年……”亦是在外征战,从不回家。

他说本想这么说,太夫人却将他的话打断:“你父亲是迫不得已,但你不用这般辛苦。”

裴青钰不怕苦,更不想被父亲的光环笼罩,在他庇护下过着纨绔子弟的生活。

太夫人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说道:“你别以为在京城里就能安逸放纵了,这京城中的冷刀暗箭并不比战场上的易防,天子脚下,行差踏错一步更容易万劫不复,这里有太多的学问……”

太夫人抚了抚额头,轻叹:“你还是太年轻了。”

裴青钰低眉看着前面,面色越发凝重,其他的话都未听进去,只记得祖母那句——京城的冷刀暗箭更不易防。

那她呢?她也要应族荐去九门佥院,也要如他一般面对京城的明刀暗箭,她又是女郎,女郎自来要比男儿的路更难行,再加上她远离京城十多年,背后不似他这般,有长宁侯府和昌黎慕容氏撑腰,就算现在嫁过来了,能在夫家得到多大的助力尚不得而知,她就不知害怕吗?

这个问题自心中问出,他猛地一惊。

他甚至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想到她。

本该是毫无干系的人,本该是刻意避嫌的事……

“你不要同你父亲置气了,裴氏族荐,你且去试一试,若是不喜欢,再想别的路,可好?”

太夫人慈祥地看着他,没有逼迫,而是认真地问询他的意见。

裴青钰原本想着打死不去,现如今竟然有些犹豫。

他深吸一口气,恭敬地对太夫人道:“祖母既然这么说了,孙儿便去试一试。”

太夫人笑开,心里松了一口气,满意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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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茵是巳时三刻醒的,睁眼的时候日光刺眼,她缓了好久才适应。

已日上三竿了,她从未起过这么晚……

待思绪回笼,兰茵猛然想起昨夜间的事,待那些画面一股脑全都袭上心头,她顿觉被子里闷得发热,热意一直烧到脸上。

她也不知、也不知怎么就变成了那样!

总之是裴玄说了三两句话,她就好像昏了头,甚么害羞、胆怯、冷静、矜持……全都消失不见,她甚至,比以往的她更大胆……

兰茵拉起被子蒙住头,想要埋在被子里好好反省反省,谁知下一刻就有一只手把她的被子拽下去,伴随着轻笑:“这样不热么?”

她犹如定住一般,很久才找回意识,翻过身来,就看到裴玄穿着里衣,也未梳洗,侧身躺在她旁边,支着头看她。

虽已同床共枕数日,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早上这般慵懒惬意的他。

兰茵没想到他还在床上。

“你……侯爷怎么还没起?”

“等你一道起来。”

“那你何时醒的?”

“两个时辰前吧。”

兰茵愕然瞪大了眼睛,想象不到裴玄就这样待在床上,看着她熟睡,足足等了两个时辰!

“既已醒了,你怎么不叫我?”兰茵身上泛着酸疼,声音又小了,“就算不叫我,侯爷自己起就是……”

裴玄抚了抚她额前的发丝,低声道:“总想让你第一眼看到我,能安心。”

兰茵一下子无话了,心中却淌过暖流,似乎真的感觉心安许多。

只是……

“今日是不是要去给太夫人请安?”兰茵后知后觉地想起要紧事。

裴玄笑笑:“不必了,我们一会儿过去用午膳。”

兰茵对长宁侯府的规矩所知甚少,见裴玄都这么说了,就没放心里去,但现在离午时也不远了,该快些起床。

她急忙穿了衣服,下地时,身子冷不防歪了下,裴玄早有预料地从后捞住她身子,兰茵却两腿软得直打颤。

这双臂,可真是有力气呀。

兰茵抿着唇看了看,又抬头去看裴玄,眸中多了几分怨念,怎就看他白衣似雪,就以为他是个温文尔雅、和风细雨的君子呢?

见过了彼此最坦诚的样子,兰茵真羞于去想昨夜的那些事……

裴玄见她脸上几经变幻,竟也颇有些不自在地瞥开眼去,他弯身揽着她膝弯抱起,惊得兰茵急忙抓住他衣服,但裴玄没做什么,只是将她放到了妆台前,便立在那处不说话了。

兰茵见他异于平常的样子,又忍不住笑出来。

他这是、也不好意思了吧?

春雨进来为兰茵梳头,裴玄则自己梳洗,很快便到旁边等她,二人都穿戴整齐后,一齐去了瑞松堂,兰茵走路还有些飘,裴玄一路扶着。

见人走远了,春雨急忙唤了春枝,低声嘱咐道:“快去告诉方嬷嬷,夫人和侯爷成事了,两人瞧着可恩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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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道去了锦春堂,携手同入时太夫人正与二郎说笑。

裴青钰最先听到声音,转头去看。

就见父亲小心地搀扶着一个女子,女子玉软花柔,巧笑盼兮,似乎比从前多了一丝妩媚,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让人挪不开眼,可最刺眼的,还是她与父亲低语时的神情。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父亲,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兰茵。

那画面对他来说很陌生,裴青钰翻开所有记忆都找寻不到。

是夫妻相处时如胶似漆的模样,是父母恩爱时琴瑟和鸣的模样。

原来就是这般啊……

他攥紧手心,想要别开目光,偏又想多看一眼。

太夫人也看见两人过来了,脸上立刻挂满笑:“来了,快坐,不用在乎那些虚礼了!”

兰茵有被太夫人的热情吓到,裴玄毫无所觉,从善如流地扶她坐下,然后也坐到旁边,裴青铎给二人见礼:“二叔,二叔母。”

裴玄“嗯”了一声,无甚多余的话,裴青铎却觉得二叔今日对他有些不满,悻悻坐回去。

他一坐下,屋里霎时变得安静,就显得没有见礼的裴青钰尤其突兀。

太夫人不想因他打破气氛,便主动提起话头:“明日你们二人一道回门,东西可准备齐全了?”

“母亲放心,准备齐全了。”

兰茵却转头去看裴玄:“侯爷也去?”

先前没定下裴玄是否要回去的事,虽然回门之期是因他的病而延后,兰茵也知道裴玄是多半不会陪她的,毕竟再见兰大老爷和大长公主,这场面着实有些尴尬,这门亲闹得不快,兰茵也知道。

但裴玄此时却跟她点了点头。

“自是要陪你一起。”

裴青钰倏地看向裴玄。

在他记忆里,父亲从未陪过母亲一同回过兰府,一次也没有。

太夫人亦赞同:“夫妻回门本是应该,礼备得厚些,毕竟这日子是因你耽搁的。”

“母亲说的是。”

裴玄话音刚落,裴青钰突然起身,太夫人还以为他生气了,要愤而离席,谁知他转过身,朝太夫人拜了拜。

“祖母,我也有日子未见外祖父和外祖母了,可否准我一道回去?”

裴青钰话一出,太夫人原想打断他的话也被咽了回去,缓半拍地“哦”了一声,喃喃:“你也想回兰家看看啊……”

这本没什么不对,兰菀还活着的时候,常常带孩子回娘家,兰菀去世后,大长公主思念外孙,也经常派人来接裴青钰回兰府一叙,长宁侯府虽与兰家走动不勤,但裴青钰和兰氏是很亲近的。

只是这个时机……

太夫人看向裴玄。

裴玄拧眉,面沉似水,正要张口,兰茵轻轻抚了抚裴玄落在桌上的手,笑着同裴青钰道:“大伯母也挂念世子,世子既然想回兰家了,正好可与我们同去。”

太夫人听了,忙跟着道:“你去看望看望外祖母也是应该,那便听你母亲的,一同去吧。”

太夫人知道兰茵的好心,先儿子开口之前同意下来,这样儿子就不好拂了她的美意,只能闷声应下,不然她这个儿子开口必不是好话,到时候父子两人只会闹得更僵。

兰茵既然做了这个磨合的人,太夫人自然也要声援这个懂事的儿媳妇。

裴玄果然未再说什么,敛眉不言,算默认了。

裴青钰余光瞥到兰茵握在父亲指尖的手,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依旧只对太夫人道谢:“多谢祖母应允。”

屋里温度瞬间降至冰点。

裴青钰不领情,连太夫人都有些替兰茵挂不住脸了,想着不能让儿媳白做这个好人,太夫人有心要说句什么的时候,门外青垣匆匆走了进来,面露急色。

众人被吸引了注意力,一起看去,青垣先瞥了裴玄一眼,有些瑟缩地垂下头,向太夫人禀报:“太夫人,是四爷和四夫人回来了。”

太夫人微一怔:“他们怎么回来了……”

也下意识看向裴玄。

兰茵自是将两人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不知府上四爷和四夫人回来了,她们紧张地看向裴玄做什么,而且,之前太夫人同兰茵说过,四房夫妻俩都住在庄子上,因为大雨才未赶得及这桩婚事,现如今听太夫人的语气,仿佛很不愿四房回来似的。

“既然回来了,就快去迎迎吧。”太夫人见裴玄愈加阴沉的脸,也不去看他了,吩咐青垣赶紧出去接一下。

谁知话音刚落,外面已传来穿堂的笑声。

来人中气十足,声音贯彻整个锦春堂,有一股让人心胸开阔的磊落意气,兰茵转头看去,就见一个身穿花青色圆领窄袖锦袍的男子抱着四郎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打扮精致长相小巧的貌美妇人。

男人进来便笑着道:“怎能让母亲来接,儿子专程给母亲惊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