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等事务,我俱不假手于人。”裴玄看向她,似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但见兰茵略有迟疑,他顿了一顿,垂下眼帘撑着桌案起身,“还是让冀燕进来吧。”
兰茵忙搭手去扶他,不假思索:“还是我帮侯爷吧。”
看冀燕那日扶着裴玄回来的样子,实在不像是会照顾人的。
兰茵扶他去侧室,双手拖着他手臂,感受到热意穿透了那层单薄轻柔的里衣,热度着实有些灼人,心惊了下,她忙踮脚在他额头上用手背碰了碰。
刚一触碰,裴玄便握住她的手,有些快地移开。
兰茵动作一滞。
“没关系,是屋里有些闷。”裴玄垂着双眸,看不清许多表情,只是声音喑哑。
兰茵是怕他发热加重病情,见他也不像身体不舒服的样子,便放下心来。
只是刚要放下手,却发现裴玄还在握着她,甚至在她收回手的那一瞬间,能明显地感觉到裴玄指尖加重了力道。
他掌心宽厚,上阵杀敌之人,手上都有磨出的茧子,包住她时,她能感觉到掌心传来的热意,蹭得她手背火燎燎的。
兰茵急忙低下头,快速地眨了眨眼,心中正疑惑他是何意,裴玄便顺势握紧了她的手,由她扶着他,变作了他牵着她的手去了侧室。
这一路,未见他步履有何艰难之处。
下人已打好了水,氤氲蒸腾的水汽在侧室中弥漫,兰茵回头看见丫鬟嘴角挂着暧昧的笑,将门关上,心里莫名地慌了慌。
只是沐浴而已,为何要笑得这般隐晦?
她正懵懂无措的时候,裴玄握着她的手,将她拽到身前来,二人立在置衣架旁,他把她的手放到自己腰侧,嘴上却有些漫不经心地道:“为何不问问我,如何与你外祖母相识?”
兰茵耳边发出嗡嗡声,他的声音有些听不真切,可他此时说话,多少缓和了她心底的紧张,她下意识解开他腰上衣带,混混沌沌地回答:“外祖母流放定州前,一直在靖阳,侯爷许是那时便认识外祖母了……”
衣带散开,隐隐约约露出腹上紧实的肌肉。
病了这么久,还能维持这么好的身材吗?
她被转移了一部分的注意力。
裴玄似乎笑了笑,声音就在头顶,却与胸腔共鸣,衣衫后的春色若隐若现。
“不是在靖阳,是在定州,我在定州见过你。”
兰茵耳根子都要烧着了,他这句话后,回了一半神儿,愕然抬头,对上那双温柔含笑的眼眸,下意识张口:“你何时见过我?”
裴玄侧头看向烛台灯芯:“你当时正与青茗书院的山长争论,没发现我。”
兰茵眨了眨眼。
青茗书院是定州有名的书院,那里的山长不赞同女子读书,常常发难为难那些女学子,兰茵三不五时地便会同那固执古板的老山长辩理,已成了青茗书院一处独特的风景。
却不想这一幕竟被裴玄瞧见了。
“只是寻常辩论罢了,并未争吵。”兰茵有些窘迫,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
裴玄唇边微扬,开口却已恢复寻常那般沉稳厚重的声线:“你想要为水隋峥翻案?”
兰茵又是一惊,他今日频频语出惊人,上一句还在眼前,下一句已到了千里之外,让兰茵跟不上他的步调。
既然太夫人都已经知道水湄的身世,她知道水湄的事瞒不住,也不想瞒他,便不加迟疑地点了下头。
“你可知,水隋峥一案看似只是个寻常贪墨案,实际上却牵连甚广,稍有不慎,便会招来杀身之祸?”裴玄再度追问,仿佛想以此让她知难而退。
兰茵却敛起神容,低头仔细将他衣带扯掉,放到置衣架上,“我知道此路艰难,但若明知有冤却袖手旁观,我心难安。”
她顺着敞开的胸怀将他里衣脱下,刚扒到肩膀处,就见他左边靠近肩胛骨的位置,有一块碗口大的伤疤,疤痕很新,看起来狰狞可怖,她登时吓了一跳,手上再不敢用力,变作小心翼翼的模样,抬头看着他。
裴玄握住她的手,这次她没有躲,而是眼中带着询问:“是这次横江之战受的伤吗?”
她方才还在猜测,说不定裴玄的伤是什么托词,其实他远没有看起来那般严重,现在一看他身上的这块疤,就知道他伤得有多么凶险。
“放心吧,已经无事了。”裴玄放开她的手,将衣服脱下,露出精壮的上半身,兰茵这才看到,他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很多,不止一处,也是这些新伤旧痕,才得以拼凑成他的累累战功。
守家卫国,疆场拼杀的军士,总是更容易让人动容,她的外祖母叶氏一族也是如此。
兰茵不禁敬佩,亦觉得心惊,见她眼中覆上一层薄雾,裴玄适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
“我要进去了。”
兰茵怔了怔,茫茫然抬头,看着赤.裸上身的裴玄,发觉他比穿着衣服时,多了几分粗蛮的野性,又赶紧别开眼去。
“但你的衣裳还没脱完……”
就听裴玄笑着道:“是,所以你要看吗?”
兰茵这才懂他是何意思,脸上一热,无措地背过身去,深呼一口气,然后匆匆走出侧室,直到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兰茵才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脸颊。
他这是,故意说话逗她,要看她笑话吗?
裴玄,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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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一柱香过后,里面声音小了些,兰茵清了清嗓子,轻声问:“侯爷可需要我帮忙?”
里面没有声音,兰茵心下一沉,开始担忧起来。
又问了一句,还是没有回应。
正当她紧张地想要撩帘进去时,裴玄已从里面走出来了。
他衣带尚未系好,隐约露出胸前肌肤,水珠顺着泾渭分明的沟壑流下,见她脸上担忧未消的模样,眼底眉梢露出几分笑意。
“若真要你帮忙,你肯进去吗?”
兰茵胸口一堵,笃定他是故意看她笑话,瞬间有些气不顺了。
也不去扶他,兰茵转身往里走。
刚走到门边,就听外面有人敲门。
冀燕在外,声音传来:“侯爷,贵人来了。”
兰茵不知冀燕口中所说贵人谓谁,转头去看裴玄,就见他脸色霎时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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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露浓,安静的长宁侯府唯有瑞松堂灯火如昼。
狭长的甬路上,三道步履匆忙的身影投落在墙根上,疾步掠过,惊得草丛中虫鸣戛然而止,更显长夜寂寥。
冀燕在旁领路,将人带到瑞松堂门前便止步,后面那人提着衣摆继续向前,脚刚踏进门槛,里面已有人来迎接。
瑞松堂院中,兰茵扶着裴玄双双跪地,就要行礼,那人急忙走过来,伸出手想要将裴玄托起。
“明渊,你身体未愈,莫要在乎这些虚礼!”
李怀瑾一身玄衣,刚弯下身,就听裴玄道:“陛下爱重微臣,只是礼不可废。”
说完,他不顾李怀瑾劝阻,与兰茵一道给他行了大礼。
一番见礼过后,兰茵扶着裴玄起身,发现裴玄脸上又白了几分。
兰茵有些担忧地看着裴玄,李怀瑾也对他颇有微词:“这么多年,你还是这般固执……你在外征战,护我疆土,将鞣人打退到横江以北,收复失地,这累累功绩,难道朕却还要在你重病之际,跟你掰扯什么君臣之分吗?”
兰茵扶着裴玄,听着那人不满地发着牢骚,心中惊异。
今日皇帝深夜探访侯府本就让她吃惊,现在亲眼见到了,兰茵更惊异于裴玄竟与圣上之间的关系。
李怀瑾对裴玄似乎很亲近。
可裴玄的样子却显得有些冷漠了,他未回应李怀瑾的诘问,只是抱拳告罪:“微臣不知陛下深夜来此,府上多有怠慢,还请陛下莫要怪罪。”
李怀瑾道:“朕深夜来此,避开耳目,就是为了不想弄得兴师动众,如此这般最好。那天黄胜到朕跟前回话,说你醒了,朕便要过来,只是政务繁忙抽不开身,今日总算得了闲,总要过来亲眼看看你才安心。”
黄胜这才上前见礼:“侯爷,下官来复诊。”
复诊的日子本来是明日,也许是李怀瑾的圣旨,所以他今夜也跟着过来了。
裴玄看了兰茵一眼,兰茵脸上不曾露出半分怯意,仍是如往常那般,一边扶着裴玄,一边将二人引至正厅。
期间,李怀瑾的视线若有意似无意地落在兰茵身上。
到了里面,几人次第落座,黄胜拿出腕枕为裴玄诊脉,后又仔细查看他肩膀上的伤势。
李怀瑾则担忧未定地看着二人。
兰茵坐在裴玄下首,余光刚好能瞥见李怀瑾的神色。
因是夜行,李怀瑾虽贵为天子也穿着低调,瞧着与寻常贵胄无二。加之他黑眉浓密,脸型方正,自有一身浩然正气,显得他为人诚挚秉直,是一副明君之相。
兰茵心下微松,那边,李怀瑾见黄胜收回了手,忙问:“黄胜,明渊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o-)/裴玄给妈妈冲!
裴青钰:又是没有我的一天(托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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