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是在太夫人心窝子上捅刀,关山月早已按捺不住心中怒火,刚要出言呵斥,忽闻一道温柔嗓音。
“早闻王氏门楣显赫,素有清正之风,太原多名士,王氏出大儒的佳话也声名远播,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关山月侧头看了眼说话的兰茵,捏着手中的佛珠,心头又平静了,垂下眼不做声。
王忝不耐烦地转过了头,刚要破口呵斥,神色却忽然怔住,两眼发直。
方才一直想着要如何给太夫人找不痛快,都没注意到这边,此时见到兰茵的脸,他像是被勾去了三魂七魄,连她讽刺他的话都忘记了。
要说长宁侯府有什么他没见过的美人,也只有裴玄刚娶进来的新妇了。
王忝立刻换了一副面孔,跟她拱了拱手:“想必……这位就是长宁侯刚过门的夫人吧?”
他掀起眼帘,眼底的笑有几分露骨,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兰茵没出声,他却突然来了兴致,上前自顾自同她攀谈起来。
“说起来,你我二人还颇有些联系,武帝废叶氏为庶人,便立我姑母为后,废后叶氏又是你的外祖母,这样算来,你是不是还得管我叫一声小叔叔?”
他摸着下巴,眼睛毫不避讳地直视兰茵,似在回味这个称呼。
但兰茵听进去的却是前面那段话。
曾经的叶氏白英,是当年令西凉异族闻风丧胆的女将军,是后来与武帝李洵一同临朝辅政的叶皇后,亦是如今流放定州永不得返的罪人叶氏。
纵是她早已离开多年,京中故旧再见,仍是逃脱不开张口闭口提到她此人。大长公主是这样,王家人也是这样。
兰茵抿唇笑笑,无视王忝赤.裸裸的眼神,起身答道:“我外祖母早已被贬为庶人,不敢高攀皇室,世子还是按规矩来吧。”
王忝却道:“那可不好说,长宁侯若是挺不到明天日出,嫂嫂不是得另作打算嘛!”
关山月眼一厉,豁然起身,就在这时,里间有人跑了出来,兴奋地喊道:“侯爷醒了!侯爷醒了!”
闻言,屋里所有人皆站了起来,王忝的脸色也就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太夫人惊疑过后是喜悦,她眼含热泪,双手合十念了几声“阿弥陀佛”,又去拉兰茵的手:“茵儿,我就知道娶你准没错,你就是我们玄儿的福星,我们侯府的恩人!”
“快快随我进来!”
太夫人拉着兰茵进去,关山月稍后一步,拈着手中的佛珠,对王忝道:“叫世子白走一趟了。”说完,她冷冷瞥了他一眼,也转身进去,留下王忝一个人和神医大眼瞪小眼。
怎么就醒了?怎么偏偏这时候恰好就醒了?不是说裴玄重病不治,药石无医了吗?
他本意是过来看看热闹,裴玄没死,还看什么热闹?
王忝顿时觉得无趣,甩甩袖子,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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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兰茵跟在太夫人身后,绕过一方连屏,便见到那个穿着洁白的里衣,虚弱地坐在床边的男人。
烛火昏黄,温暖的光线如一缕薄纱披在身上,映着叠影摇晃,便将那人面容照得有些不真切起来。
这是兰茵第一次见到裴玄,尽管她已嫁他两日。
裴玄靠坐在床边,面色苍白,身上只着了件单薄的里衣,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兰茵明明是最后一个进来,仿佛冥冥中似有感应一般,裴玄不经意间转过头,视线正与她对上。
那双眼深邃,却也如明月般澄澈明亮,他分明什么表情都没有,碰上的眸光却似浸透冷月寒光的刀刃一样,暗藏着觊觎许久的锋利,摄人心魄。
不知怎么的,兰茵第一次在只见一面的人眼前瞬间慌了神。
她急急忙低下头,错开眼去。
这人……跟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她以为驰骋疆场浴血奋战的大将军,该是身材魁梧,气质粗犷的样子,但他容貌俊美,眉清目秀,身上自有有一股超脱凡尘俗物的高洁;她以为重伤在床长卧不起的病人,该是气血匮乏,虚弱不济的样子,但他往那随意一坐,只是轻抬起眼,眼底的杀伐之气便瞬间惊透了她的灵魂。
这种极端的反差,给兰茵一种胆寒的感觉。
她不是没见过战场上刀口舔血的军人,但裴玄给她的感觉更甚。
太夫人的眼睛在儿子和儿媳身上不动声色地转了一圈,见到旁边太医还在,赶紧收拾好神色,走到床边,关切道:“你怎么坐起来了?还不快快躺下!”
又转头问一旁的太医:“黄院使,侯爷怎么样了?”
黄院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他上了年岁,佝偻着身将写好的药方交给下人,对太夫人拱了拱手:“太夫人可放心,侯爷只要醒了就是脱离了危险,这一步挺过去,日后悉心调养,日常起居都不成问题。只不过……”
太夫人眉心一跳:“只是什么?”
黄院使看了看裴玄,脸上露出惋惜之色:“只是侯爷若想如以前一般披甲上阵,纵横沙场,怕是不可能了。”
太夫人一听,方才的喜悦还未褪去,顿觉眼前发黑,关山月急忙上前扶住太夫人,同黄院使道:“院使可否想想还有没有别的法子,二弟半生戎马,一身武功,怎可就这样埋没?”
黄院使心中犯难,面对关山月的恳求,不知该说什么话宽慰才好,太夫人却是拍了拍关山月的手,叹了口气:“罢了,罢了!玄儿能保住这条命已是幸运,我不敢再奢求更多,不敢了……”
她好似已经接受这个现实,看着裴玄的眼神却泛着心疼,回过身来,她同黄院使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多谢院使搭救,陛下和黄院使的恩情,长宁侯府会铭记于心。”
“太夫人这是折煞我了。”黄院使连忙扶住太夫人,没让她真的行礼,“我需尽快回宫秉明圣上,圣上也记挂着侯爷,眼下就不耽搁了,告辞。”
黄院使交代说两日后再来问诊,便提了药箱要走,太夫人让关山月送黄院使出去。
路过兰茵的时候,黄院使多看了她一眼。
兰茵心中疑惑,那边太夫人已坐下,对裴玄道:“你这次大难不死,留得性命在已是上天垂怜,你也不必郁结,侯府百年基业,不需你再上沙场征战拼杀了。”
裴玄始终沉默着,太夫人劝了几句,他都没说话。
方才黄院使的话,兰茵在后面听得清清楚楚,裴玄这次病重坏了根基,武功尽废,今后再想提枪上马也难了,想他前半生名震千古的功绩,如今却要做一个缠绵病榻的废人,纵是她一个局外人也忍不住唏嘘惋叹。
这样想着,她便忍不住抬头,偷偷看向床上坐着那人。
裴玄面色比方才多了几分阴郁,黑眉下深陷的眼窝衬得那双眼阴森可怖,脸色苍白无血,又有种病弱疏离之感。
眼下这般,可见黄院使的话对他的打击不小。
若是此事发生在她身上,她一时恐怕也会难以接受。
正当她喟叹惋惜时,太夫人突然说到了她。
“茵儿,快过来。”
兰茵一顿,赶紧垂了眸,迈步走了过去。
太夫人拉着她的手拍了拍,对裴玄道:“这便是你刚过门的妻子,兰氏阿茵,因你这几日一直在昏迷,所以我没带她过来见你。”
兰茵看到裴玄抬头望过来,手心便不自觉地紧了紧。
但裴玄这次只是淡淡瞭了她一眼,转过头,问太夫人:“韫之呢?”
他声线低沉,才刚醒来,嗓音还有些嘶哑,浸透着一股冷意。
太夫人脸色僵了僵:“他不知你病重,府上人都瞒着他。”
裴玄脸色又沉了几分,却没再说什么。
屋中气氛有些凝结,太夫人看了看兰茵,笑着对裴玄道:“我方才还说,茵儿真是个福星,嫁了你第二日,你便醒过来了,你定要——”
太夫人还未说完,裴玄忽然打断她道:“母亲,我有事同你说。”
气氛再一次凝结,屋里静得连窗外虫鸣的声音都听得真切,太夫人尴尬地愣在当处,狠狠瞪了裴玄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第六章修了一下,大家可以重看一眼(人物关系增添一些细节)。
另外更新时间改到每天晚上九点。
ps:这两天搬家,事情太多,所以更新晚了,已经搬完了,明天晚九点正常更新,评论区发红包,大家多留言哦(-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