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府迎亲的日子定在了六月十八。
本该是酷暑难耐的时候,靖阳城却一连下了三日的雨,仍不放晴。
兰府东跨院北侧的一处偏僻小院里,雨漫低檐。
水湄将窗推开,卷进来一阵凉风。她抱着手臂缩了缩身子,抻着脖子朝外看了看阴沉的天空,脸上愁眉不展。
“阿姐,明日便是你出嫁的日子了,你说,这雨怎么就是不停呢……”
二人回京已近一月,对这门亲事,水湄是顶看不上眼的,但到底是大喜的日子,谁都想讨个好兆头。
书案前,正临案执笔摹字的女子头也未抬,重新铺了铺镇纸,不甚在意地弯了弯唇角。
“该它停时自会停了,你急什么。”
水湄闻言,落下窗子转身走回去,拧着眉,一脸的焦躁:“我是替阿姐你着急!本来这门亲事就是强塞给你的,事成定局,也便罢了,偏偏老天爷都要跟咱们过不去……”
说到最后越来越小声,埋怨变成了嘀嘀咕咕,仿佛被逼出嫁的人是她一样。
女子静静听着,没有接话,待一幅字摹好,才抬起头来看向她。
一抬头,便露出一张明艳动人的脸来。
她穿了一件天青色窄袖短襦,下衬青黄间色裙,发髻被一支简单朴素的玉簪别着,气质温婉淡雅。脸上未施粉黛,只水眸中隐隐流出几分媚,又被那弯月娥眉化开来,更显得温柔姝丽。
兰茵出自清谷兰氏,是四房长女,族中行六。因生母早逝,父亲又下落不明,幼时她便随外祖母叶氏远迁定州,足足十三年未踏足过京城。
这次回来,是因为长宁侯裴玄要娶继室,而她就是这个继室人选。
外人或许认为是她高攀,但水湄知道其中利害,真心担忧她,才会这么不安。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不是亲姐妹,胜似亲姐妹。
兰茵搁下笔,看着嘴撅得老高的妹妹,温声哄劝:“这门亲事……推也是我,不推也是我,既然如此,我们还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想想,如何让它成为助益,帮助我们达成自己的目的才是。”
听着兰茵意有所指的话,水湄不能全懂,仔细想了想,还是气不过:“那也不能搭上一辈子吧!”
她放开兰茵,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往桌案上一趴,小声说:“本来咱们在定州过得逍遥自在,十三年来,兰家也没有看顾过阿姐,就是一封家书,一句问候都没有,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凭什么因为那个兰五娘不愿意嫁,姐姐就要替她去嫁给那个一只脚踏进棺材的长宁侯?”
说到这,她又突然顿住。
憋久了,一不小心说了实话。
害怕戳兰茵痛处惹她伤心,她捂着嘴偷偷扭过头去看兰茵的脸色。
兰茵淡淡地笑,水湄也不知她是不是生气了,心里打着怵,小心翼翼道:“阿姐,我不是故意的……”
兰茵没有说话,垂下眼帘,重拾起笔。
就在水湄以为她真的生气了,急得抓耳挠腮的时候,她才平静地说起来:“长宁侯半生戎马,战功赫赫,横江之役击退鞣人于江北,使之数年不敢来犯,此战功在千秋,能嫁给此等人物,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停了一瞬,眼中幽光浮动:“况且,外祖母也同意我嫁……”
前面悉数长宁侯光辉事迹时字字铿锵有力,只最后这一句,多了几分耐人寻味。
水湄听不懂,还是对那长宁侯颇有微词:“我也没想否认他的功绩……可是,不说他尚且娶过一妻,是个鳏夫,已逝发妻还是阿姐的堂姐,单说眼前,他能不能活命都——”
话音未落,淅淅沥沥的雨中忽然传来一道嗓音,打断了二人之间的谈话。
“女郎可在?”
声音在外头,听着并不远。
水湄张着嘴,愣了愣,赶紧把话咽回去。
兰茵睨了她一眼,放下笔,绕过书案,水湄也闭紧嘴跟上前。
到了门前,兰茵看到廊下一女使撑伞。
是大伯母身边的女使廖蓉。
见她出来,廖蓉冲她福了福身,面无表情道:
“殿下有话对女郎说,请女郎到敬福苑一叙。”
兰茵微怔片刻,她口中的“殿下”,指的就是当今圣上的姑母,乐宁大长公主,也是她的大伯母。敛眉深思片刻,她同廖蓉道:“劳烦女使回去告诉伯母一声,我换了衣服便过去。”
廖蓉眉眼间露出几分不耐:“烦请女郎快些,莫叫殿下久等了。”
说完浅行一礼,转身便走了。
对于她的傲慢,兰茵见怪不怪。
廖蓉不是普通女使,而是邯山廖氏之后,邯山廖氏如今虽不如清谷兰氏强盛,但她毕竟跟在公主身边,看不起兰茵这个从定州那等穷僻之地归家的女郎,也算情有可原。
兰茵不在意,转身回屋的时候,却看到水湄捏着拳头,一副隐忍待发的模样。
发现兰茵看过来的视线,水湄嗖地把拳头收到背后,冲她吐吐舌头:“放心吧阿姐,说好了不随便给你惹麻烦,我不会食言的!”
兰茵不敢松懈,要真是把水湄惹急了,十个廖蓉都不够她打的。
“这毕竟不是定州,说话做事还是要小心些,尤其是一会儿见了公主,看我眼色行事,不要轻举妄动,不该说的话也不要说,知道吗?”
水湄重重点了点头,圆圆的眼睛里满是诚恳:“我晓得!”
她今年十四,还未及笄,正是年少冲动的年纪,兰茵虚长她五岁,将她千里迢迢带到京城来,总要多提点着她。
两人一齐出门,水湄为她在雨幕中撑起伞。
被伞檐遮住的那张脸,瞬间隐去情绪,变得晦暗不明。
明日就是出嫁的日子,这个将她晾在偏院一个月的大长公主,终于还是坐不住了。
兰茵的大伯母名唤李素仙,是武帝李洵的次女,才貌双绝,尊贵无俦,和当年的武帝长女承平公主并称靖阳双姝,深受武帝宠爱。
那年,清谷兰氏破天荒出了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一改兰氏三十年的颓败之势。李素仙在琼林宴上见了这状元郎一面,便芳心暗许,自己向陛下要了赐婚的圣旨,嫁给了状元郎兰世昌。
婚后,公主与兰世昌育有两子一女,其中长女兰菀,便是裴玄那个已逝发妻。
外面都传,说长宁侯裴玄对亡妻情根深种,难以忘怀,才会这么多年来都未续娶。若不是三月前,裴玄在横江之战受了重伤,以至重病不起,性命垂危,长宁侯府也不会放出要给裴玄娶继室的消息。
而兰家,既不想断了这门姻亲,又不想二房那边颇受宠爱的兰五娘跳进火坑,便将她这个被遗忘在定州十三载的兰氏弃女接了回来,以维系两府的关系。
说白了,裴氏娶妻,是为冲喜,兰氏嫁女,是为利益,而兰茵,不过是一枚身不由己、任人摆布的棋子而已。
“姐姐,到了。”
手臂被轻轻推了一下,兰茵恍然回神,发现敬福苑已经在眼前。
门前有女使为之引路,兰茵收起思绪,规规矩矩地随她入内。
过了几道门,光线也暗了下来,外面阴雨连绵,里面已点上灯,沉静的檀香幽幽袅袅飘散开来,不多时,前面的女使顿住脚步,兰茵随之抬头,便看见端坐在榻上饮茶的女人。
女人看起来只有四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一件绛红金丝云纹缎裳,头面精贵但不繁复,眉眼的线条是柔和的。但也许是年岁沉淀,举手投足间便流露出一股尊贵威严之气。
兰茵跪地行礼。
李素仙搁了茶杯,拿着手帕压了压唇角,淡淡笑道:“别多礼了,来伯母这里坐。”
“是。”
兰茵起身,走到榻上案几的另一边坐下,未曾抬头。
李素仙暗暗打量着兰茵。
虽说之前早已见过几面,但每次再见兰茵时,李素仙都忍不住在心中惊叹,定州那样的边陲小城,苦寒之地,竟然也能养出这样端婉娴淑的女郎来。
兰茵的样貌自是不必说,随了她那个仙容之姿的母亲。
但在世家大族眼中,容貌算不得顶重要的东西,贵女的气质,仪态,学识,教养,这些才是士族们最看重的。
兰茵样样不差,甚至比那些久居京城的世家女们还要惹眼。
若不是有着那个复杂的身世,李素仙还真舍不得将她作为巩固菀儿地位的棋子,嫁到裴家去。
收回心思,她笑着拉过兰茵的手,在温热的手心里轻轻拍着,像是珍爱自家的孩子:“明日就要嫁人了,心里怕是不怕?”
兰茵走了一路,手是冰凉的,被李素仙这么一握,热意在身上跟着回流,可是一望见她那双深邃的眼中满含的算计,又忽然觉得全身发冷。
兰茵垂下眼,回道:“不害怕。”
她的回答让李素仙有些意外,这样样子,未免也太过平静了。
怔了片刻,她继续道:“我知道你懂事听话,不想开口麻烦伯母,但女儿家出嫁哪有不怕的?你明日便出门子了,只需记得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兰家都是你的家,若是你在侯府有任何难处,不要憋在心里,差人告诉我便是。”
她说着,看了身旁的廖蓉一眼。
廖蓉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转眼便带进来几个人。
不等兰茵问起,李素仙便主动给她解释:“这些都是兰府的家生子,懂规矩,手脚伶俐,今后都供你差使。”
话音刚落,几人便像排练好了一样,齐齐跪地认主。
四个年纪相当的丫鬟,穿的都是兰府下人制式的衣裳。
兰茵看了一眼,便把目光从那几人身上收回来,先谢过伯母,又话锋一转。
“我身边有水湄,伯母给个一二人便可,我其实用不上太多的人。”
接受了,又没全都接受,兰茵以为这样折中着说,能让李素仙收回两个丫鬟。
李素仙神色不改,劝她都收下:“你要嫁的是长宁侯府,那的规矩可不比兰府少,身边总要跟几个懂规矩的,不然要让人看笑话。”
说着看了一眼水湄。
这话意有所指。
水湄乡野出身,自然没有兰氏家生的奴仆懂规矩。
但水湄站在一旁,全没听明白。
兰茵听出李素仙话里藏着锋芒,担心却之不恭,只好应下。
李素仙朝水湄抬了抬手,用吩咐下人的语气道:“你去与她们说说主子的禁忌,也好让她们尽早熟悉,到那边侍奉好,别出差错。”
水湄抿了抿唇,眼里终于露出几分不满来。
阴阳怪气的话她听不出来,但颐指气使的语气还是能听出来的。
她并不是兰茵的侍女,可兰府上下好似都默认了一般,只当她是兰茵带在身边的奴婢。
兰茵不是没解释过她们是义结金兰的姐妹,但是兰府的人不认。
确实,在兰氏这样的世家大族眼中,她这等入不了眼的卑贱草芥,可不就是为奴为婢的命?
心中虽气,但她记着兰茵的话,不敢表现得太明显,草草施了一礼,便带着几人退下。
兰茵心头微松,又担心她受委屈,眸色微黯。
等人都走了,李素仙提起了旁的:“除了这几个人,侯府那边还有方嬷嬷,她是菀儿的奶娘,一直守着菀儿的嫁妆,对侯府也比较熟悉,有什么问题,你也可以请教她。”
兰茵抬起眼帘,不着痕迹地望向她。
这时候提起方嬷嬷,恐怕不是随口一说。
她或许是想提醒她,兰菀的嫁妆有奶娘看着,叫她莫要生了贪念,去打什么歪主意吧……
兰茵压了压视线,只管应“是”。
李素仙见兰茵如此乖巧懂事,逐渐缓和了语气:“你母亲嫁到兰家时带来的嫁妆都在,还有你父亲名下的田产和铺面,一应算到你的嫁妆里,我和你众位叔伯又添了些,六十四抬嫁妆,必少不了你的。”
兰茵低垂着脸听完,唇边便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她父亲母亲留下的东西不止这么多,更多的嫁妆李素仙也绝不是出不起。
来之前外祖母曾跟她说过,李素仙素来骄傲自负,极好面子,贵为天女,她倒不至于做出克扣她嫁妆的事。
那就是故意将嫁妆说少了。
大概是因为当年兰菀嫁妆是一百二十八抬,而她只是个继室,她不想让自己越过兰菀吧。
李素仙见她不说话,从旁边的桌案上拿了一册账单,交到她手上:“这是你的嫁妆单子,有什么疑问,尽可以来问我。”
兰茵知道她不会觊觎自己父母留下的财产,既然还留了账本,就更不会了,也没必要当着公主的面翻看起来,惹她不快,便将账本收起,对她道:“不必了,大伯母说的话,自然不会有错。”
看她不愠不火,不吵不闹,行事又如此得体,李素仙眼中闪过一抹赞赏,也微微松了口气。
长久的静默过后,她终于将最紧要的事说了出来。
“伯母今日要你过来,其实是想嘱咐你一句话。”
兰茵知道最关键的地方要来了,竖起耳朵听。
就听李素仙语气忽然端了起来,没了方才的慈祥和善。
“你嫁过去,长宁侯世子便是你最亲近的人,你是他姨母,又是他母亲,此番是亲上加亲,今后你只需好好护着他,莫要动摇他的世子之位,以后你在侯府的路,也不会难走的。”
“本宫说的,你可懂了?”
最后一句,俨然压上了身份,多了几分威胁。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来啦~带着女鹅鞠躬,希望大家能喜欢茵茵
关于排雷:
1.男主c,其他人因为涉及到剧透所以不便透露,总之男主c男主c男主c!
2.男配也就是裴玄,前期会有相当重要的戏份
3.介意女主洁不洁的勿入
4.想写感情流但多半还是剧情感情并重,剧情上不保证一直苏爽甜,会有起伏的
5.但尽量写甜一些,嘿嘿嘿
6.这本偏群像,人物相对来说很多,所以节奏没那么快,见谅
7.背景完全架空,私设众多,最终解释权归作者所有,但有关剧情设定欢迎大家和谐讨论,不要人身攻击即可
本章评论有红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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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一下古言预收《暖帐藏娇》
【白切黑/男二上位/修罗场/高岭之花拉下神坛/程度不同的火葬场】
靖王生辰,王府设宴,朝中大臣献美,将人称“天下第一美人骨”的瘦马送到年近半百的靖王榻上。
传言靖王时常流连花丛沉迷声色,床榻间会玩花样又多,房中任其摧残的娇花不知凡几,宾客虽面贺恭喜,心中也不免暗道可惜。
是夜,靖王世子门前。
本该在靖王榻上的美人,正披着褴褛衣裙,光着玉足,泪眼汪汪地攥着男人一截衣袖,低声哀求:“公子,救救我!”
背后火光越来越近,素有白玉无瑕美名的靖王世子李陵度,沉眉不言,任美人躲进了屋里。
寝居暖阁,芙帐倾垂。
那夜后,靖王的小妾拂酒失踪了,从此世子帐中多了一抹春色,夜夜藏娇于暖帐,无人知那背后隐秘。
拂酒以为自己冰冷的人生会因李陵度而重新遇见光,但终归蝼蚁只配在黑夜中苟活。
靖王府传出世子要娶贵女的消息,皇家做媒,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李陵度没有拒绝的道理。
直到他回了暖阁,掀开帐帘,见到干干净净,平整无尘的床铺,香蕴犹在,人已不见,李陵度那双向来澹泊寡欲的眼眸,骤然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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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酒是从刀山火海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她冷漠,迟钝,不通世故,冷血无情,像一只嗷嗷待哺的幼崽,有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
李徊策将她驯成了一头鹰。
鹰很凶悍,但对主人却温顺乖巧。
拂酒曾把她的主人,当做生命中最独特的存在。
直到他怀中美人作陪,慵懒地靠坐在椅间,怀着笑意对她说:
“拂酒,我要你为我办一件事。”
“接近李陵度,掌控他的一切。”
“事成之后,我会给你想要的。”
拂酒知道,主人要她做一把刀。
而工具,又哪里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后来,靖王世子李陵度传出一段风流韵事。
旁人都养外室在外宅,他却把美人直接藏在帐里。
驳了皇家赐婚不说,还要娶这瘦马为妻。
消息传出后,晋王李徊策的王府内,听说当晚就摔了一樽前朝青釉刻花莲纹盏。
1.1v1 sc he 男主李陵度!
2.没什么雷可排的,想到再说
3.应该是挺甜的,越十方才不会写什么虐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