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云杉看完那篇报道文章,坐在沙发上久久没有动一下。
没有愤怒,只有止不住的心疼和愧疚。
原来父亲曾经对狐狸精做过那么多过分的事,原来出国之后,狐狸精过得那么艰难。
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
在狐狸精最需要人支撑的时候,自己不在她身边,还雪上加霜,就算她真的要报复,也是自己该受的。
莫云杉不禁想,如果自己不回来打扰狐狸精的生活,她是不是会过得好一点呢?
可是这世上没有如果,就像没办法回到十年前改变自己离开的事实,如今也没办法改变自己重新进入狐狸精生活的事实。
商望……
这个名字蹦入莫云杉的脑海。
她回想起他在餐厅说过的话,他一定知道得比报道更多。
莫云杉绕了一大圈,找到商望的联系方式。
虽然她在A市没太多人脉,但是通过国外的朋友,一个问一个,也不算太难。
——“请问是哪位?”
“商先生你好,我是莫云杉,我想见你一面,不知道方不方便?”莫云杉说。
——“莫小姐,接到你的电话,还真是让我惊讶!见我干什么?质问我是不是和殷如离串通一气要搞死你们家吗?”
电话那边的声音含着嘲讽。
“我以前有一些误会,希望能弄清楚当年的事,想跟你见一面,可以么?”
莫云杉很平静,她现在早就不是20多岁那个冲动的小姑娘,不会再遇到一点事就转身逃跑。
——“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我为什么要拒绝呢?我今晚七点有时间,莫小姐想在哪里见面,我尊重女士的决定。”
“等我预订好餐厅,把信息发到商先生手机上。”
——“抱歉,我恐怕不是能和莫小姐一起吃饭的关系,如果莫小姐会打网球,我们可以约在网球场。隅罗公馆附近有一家不错的网球俱乐部,莫小姐觉得呢?”
“没有问题。”
——“名字我稍后发给你,很期待和莫小姐的见面。”
挂断电话,莫云杉抱住膝盖,很久都没有动一下。
其实比起现在这样,她宁愿当初的误会是真的,宁愿自己走后狐狸精真的和商望因为联姻而在一起,不管他们之间是契约关系也好还是真的产生感情也好,至少狐狸精不会一个人承受那些。
她太知道思念是什么滋味,如果狐狸精在那么痛苦的时候还要那么想念一个人,该有多辛苦。
年轻的时候她以为爱一个人就是你属于我,我属于你,全心全意,永不背叛。
但现在,她只希望自己爱的人不要那么辛苦,至少不要因为她才那么辛苦。
父亲对狐狸精做的事,她用一辈子都还不完。
如果早点知道这些,她绝不可能提起勇气回来找狐狸精,更不可能那样死缠烂打,再把狐狸精拖入煎熬中。
原来狐狸精一直说的不想伤害自己,是这个意思。
莫云杉咬住胳膊,努力忍着不落泪,但眼泪还是那么不听话,一滴连成一串滚出来,烫得脸颊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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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望看到莫云杉,轻蔑一笑:“我不知道该说莫小姐有勇气还是厚脸皮,从上次偶遇你就该知道,我非常非常讨厌你。”
莫云杉勾唇:“很抱歉,殷如离以任何态度对我都行,因为我欠过她,但商先生恐怕没这个资格。”
商望拎着网球拍往前走几步,“如果不是殷如离警告过我,我一定不会让莫小姐安生这么久,但这次是你自己要找我,那就怪不到我头上。”
“我想知道我父亲对殷如离做过的所有事,原原本本的,希望商先生可以全都告诉我。”莫云杉说。
“知道以后呢?得意殷如离能为你忍受那么多屈辱?还是得意十年过去她还是那么保护你,不惜跟我决裂也不让我透露当年一点事给你听!”商望情绪激动,“你说走就走说回来就回来,回来以后为什么还要缠着她?现在才来关心这些,不觉得太迟了么?!”
“你说她不让你告诉我那些事,是不是?”莫云杉眼眶慢慢泛红,但在不相干的人面前,她不会流泪。
“是,她不让我告诉你,但我这个人天生藏不住事儿,就算她不认我这个朋友,我也不想看她一次又一次被你折磨。你但凡还有点心,就离她远一点,越远越好!”商望与莫云杉拉开距离,站到发球线后。
这是一个半场,两人面前是一堵墙。
商望从兜里掏出一颗球向上抛起,猛力挥拍,球撞到墙上反弹,直冲莫云杉而来。
莫云杉立刻挥拍应对,将球打回去,再由墙反弹到商望面前。
她接到一个球,商望就告诉她一点,再接到一个球就再多一点。
莫云杉咬着牙,不甘示弱,即便马上就要脱力也不喊停。
最后,商望实在看不下去,用拍子挡住球,收回手里。
莫云杉双唇发白,满脸汗珠,但表情仍旧倨傲。
“该告诉你的我都告诉你了,”商望盯着莫云杉看半晌,“如果你还爱她,希望你能好好抓住她。她很孤独。”
说完,将拍子架在肩上,留下一个背影。
莫云杉后退几步,背抵住墙,慢慢滑坐到地上。
她没有惊讶商望突然改变态度。她能感受得到,这个人对殷如离是真心相待的。
能让别人有所察觉,那这些年狐狸精应当真的很孤独,以至于连掩藏的力气都没有。
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不知道的地方,独自承受着那些孤独。
可是狐狸精想让自己抓住她吗?如果想的话,就不会一次又一次推开了吧?
可是不想的话,那一次又一次的挣扎是什么呢?
十年都孤身一人,又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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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云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她一遍遍回想殷如离这段时间的表现,即便说的话能作假,做的事能作假,那些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温柔眼神、那些关心爱意,全都可以作假么?
商望说狐狸精不想让她知道父亲做过的那些事,其实打从一开始,狐狸精就没想伤害她。
如果不是她死缠烂打,狐狸精也没有报复她的机会。
一切根本和狐狸精说的不一样。
说那些话的时候,狐狸精会痛吗?
莫云杉大脑一片混乱,不知道该怎样面对狐狸精,面对她们的关系。
她只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该补偿狐狸精,为十年前的一走了之,为父亲做过的事,为自作主张回来搅乱狐狸精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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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如离将一杯水放到床头,从抽屉里取出安眠药瓶,取出两粒随水一起吞下去。
正要上床,响起一阵门铃。
已是夜里11点,有谁会来?
她打开门口监视器,昏暗的灯光下,是熟悉的脸。
殷如离关闭屏幕,没有理会。
但门铃还是一声接一声响个不停。
她冷着一张脸打开门:“深夜到访,有什么事?”
“来跟你道歉。”莫云杉神色郑重,“为所有的事跟你道歉。”
“如果莫小姐说的是那篇无聊的文章,那大可不必理会,现在一些媒体为博人眼球,总是会编造一些夸张的事实。什么爱恨纠葛,听起来就像是八点档的肥皂剧,很可笑。”殷如离道,“我已经准备休息休息,莫小姐再见。”
“既然你让我不要理会这些,那自己又为什么要在意呢?你觉得这样一次又一次推开我,我就会知难而退么?”莫云杉笑容苦涩,“你这样一次又一次推开我,只会让我觉得你从来没有停止过爱我。”
殷如离哂笑,“莫小姐的逻辑果然与常人很不相同,你觉得我用言语伤你越深就是爱你越深么,到底是你太自恋还是我说的不够明白?”
“我没办法无视我父亲伤害过你的事实,我不管用尽什么办法都想要弥补,否则会内疚一辈子,你就是知道我会这样,所以千方百计把我推远是不是?”莫云杉直直盯着殷如离,“你利用我抬升莫氏股价,你对我说那些话,时间跟出现那篇报道的时间那么接近,你只是不想要我那么愧疚,是不是?”
“莫小姐的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殷如离走近一步,“我不知道自己在你眼里这么神通广大,提前布局这么多,我也不知道自己在你眼里这么伟大,做这些就只为减轻你的愧疚感?”
她的目光在莫云杉脸上打量片刻,“是不是太好笑了一点?”
莫云杉也向前一步,踏进屋里,“从以前就是这样,我往前走一步的时候,你就铺好了后面的99步。你怎么知道我们一起铺不会铺得更好?你又怎么知道我想不想被你保护,你知不知道我也想好好保护你,保护你不受任何伤害。你知不知道我看你这样有多心疼?”
殷如离轻嗤:“你这样,和被人卖了还要帮对方数钱有什么区别?你是不是觉得我明明白白折磨你才算报复?如果是这样,那证明我折磨你折磨得还不够。”
“我宁可你折磨我,我宁可你把这些年来的怨气都发泄在我身上也不想你这样折磨自己!你敢看着我的眼睛说你在这一刻不爱我吗?还是你敢说你真的想让我走得远远的不要再来打扰你?”莫云杉抓住殷如离的手腕,把袖子推上去。
“如果是这样,这些是什么?”
殷如离的胳膊上有几个牙印。
“你从以前就是这样,想忍住眼泪的时候就会咬自己的胳膊。你不想让人看到你的脆弱,可是我看到你这样假装坚强,我的心也是痛的,比看到你的眼泪还要痛!”
良久,莫云杉露出一个涩笑,“即便是20多岁的那个我,也从来不相信你会做伤害我的事,如果你真的想要我过得不好,只要早点把这些告诉我,我就根本没有任何心思去争什么影后,我只会迫不及待地想要弥补你因为我而受到的那些伤害。不管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毫不犹豫去做,哪怕要我跳火坑我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时间不早了,莫小姐请回吧。”殷如离挣脱莫云杉的手。
莫云杉转身关上门,背对着殷如离,静默许久。
“殷如离,我们都不小了,你能不能不要用糊弄小孩子的方式对我,让我看一眼你的伤口就有那么难?我知道你怪我十年前没有相信你,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相信你,你为什么就不能信我一次呢?”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依然没有转身。
殷如离开口:“如果你的父亲一辈子醒不过来,到底是你欠我还是我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