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裴慕辞果断起身挡在清妩面前,长剑出鞘,劈开了当头那人的胸膛。

他微微侧身,抬起宽袍举在清妩面前,挡住喷过来的鲜血。

白衣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红痕,还有些血珠飞到了他的脸颊上,像朵朵红梅落在了眉骨处。

情势急敌人多,他右腿还使不上劲,用不了多花哨的剑式。

劈开第一个人之后,他的剑尖很快插.进第二个人的心口。

都是一招毙命的打法。

剑尖的心跳好似通过薄薄的剑身,传到了手心上。

清妩所有视线都被他宽阔的后背挡住,她只能看见袭向他们的黑衣人,一个接一个落在裴慕辞脚下。

只挣扎了两下,就成了杳无声息的死物。

一股说不出的腥味蔓延开来,像是铁丝网唰着生锈钢刀的味道,让人忍不住作呕。

她闭上眼,试图在短时间内让自己平静下来。

含月只留给裴慕辞一把剑,她手无寸铁反而是个累赘。

那些人跟打不怕似的,前仆后继的冲向二人,裴慕辞的那柄剑刃不断贯透人的身体,剑尖直接从肋骨中穿出。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马踩住那人的胸脯,把剑拔出来攥在手中。

“刺啦”一下,像是裁缝铺里剪刀剌开丝绸的声音。

一声接着一声,四处飞溅的殷红给他舞的剑花添了刺眼的色彩。

剑尖点在地上,鲜血里不知混着什么东西,鲜红艳丽的粘稠汁液顺着长长的剑身缓慢流淌到泥里。

裴慕辞平平淡淡地提着剑,表情也没什么异常。

后面的人没想到他有这般战斗力,举着刀站在原地思考,而后顺着同伴的脚步开始徘徊,似乎在寻找他的死穴。

原本控制人群的黑衣人见情形不对,也拔剑加入了打斗圈。

外围探头探脑的人没了桎梏,缩着脚步上前想看个究竟。

人群逐渐靠近,包围圈一点点缩小。

裴慕辞知道时机到了。

他手掌抵住她的背心,安抚的轻拍了两下,接着把她用力往外一推,“跑!”

清妩一惊,想反手去抓他的衣袖,他的手却已先松开了。

“别回头。”

裴慕辞的声音轻而冷,眼眸深深的望向她,散发着没有温度的寒意。

而那些黑衣人也许并不知道清妩的身份,直接无视她的存在,视线和刀锋都锁着裴慕辞一人。

清妩被推得一跄,立马忍痛站起来稳住身形,一咬牙就朝城关处跑,她记得那里有驻城的守卫,她的令牌至少能调动上百名军士。

裴慕辞听着身后跌撞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松了口气。

他搭下眼帘,遮住黑眸深处的阴郁,用手背去擦眉骨上沾上的稠液。

溅在脸上的鲜血比想象中的还多,血珠顺着眉骨染上眼尾,像是在他端正的五官上绽开了一朵绚烂的剧毒曼陀罗。

朱砂似的暗红色将他的眼角勾长,把那无声的笑容衬的诡异又恐怖。

黑衣人们半蹲着步子,警觉的望着那个看似病弱无力的男子。

领头的黑衣人见事情越闹越大,嫌命大看热闹的人也越围越多,他有些沉不住气,和身边两人交代了几句。

乘着这时间,裴慕辞解了腰带,优雅地缠在手心里,再去提剑。

粥铺棚顶的竹笼一摇一摇的摆动,锋利的剑身在烛光映衬下闪着怵人的寒光。

黑衣人不再呈直线进攻,而是拉长间距,像狼群饲猎般分散开来。

裴慕辞泰然自若地立在原处,等身后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后,他剑锋一抖,主动迎了上去。

远处城墙上闪过几处亮光,噌鸣的羽箭裹挟着破风声与他擦身而过,直击第一个黑衣人的眉心,穿颅而过。

安乞极为听话,知道等公主离开后,才着人放箭。

——

清妩身上跑出了一层薄汗,连腿脚都有些酸软了,才终于站在千户所的门口。

虽说这里往日也不是喧哗热闹的地方,但如今有些过于安静了。

她把能证明身份的公主令揣回怀里,去敲门。

厚重的木门发出沉闷的回响,里面却没听到任何的应答。

清妩又拉住门环,用力叩了两下。

那纹路老旧的门槛仿佛是一道看不清的陷阱,在等着她往下跳。

令人忐忑的死寂随着夜色蔓延到她脚下,那股子不安的感觉铺天盖地的席卷向她。

若在平时,以清妩的性子,一定慎之又慎。

可现在……

尽管知道已然看不清了,她还是转头遥望,似乎还能瞧见激烈碰撞的刀剑。

耳边骤然响起那个漠然的声音,“别回头。”

一片刀光剑影中,裴慕辞的这声轻语却显得格外清晰。

她忍住眼底泛起的酸涩,壮起胆,压住门缝,长呼口气,推开。

与此同时,她快速撩起披帛,捂住口鼻。

一股冲人的气味带着沙尘扑面而来,眼前的景象将清妩吓得倒退几步,差点跌坐在地上。

庭院、廊下、甬道……

目光所及之处,满眼都是鲜红的血液和透明的脑浆,千户所大部分的人都悄无声息的躺在院子里,颈间齐齐出现一道红线。

百余人七倒八歪的被摞在一起,叠的足有成年男子那么高。

最上层的残肢洞口处流出的血,淌到了最下面那人的面容上,模糊了原本的五官,黏腻腻一大片。

不经意间,她看见正对面的那人,脑袋悬在脖子后面,像吊死鬼一般扭成奇怪的姿势。

一些散落的断肢筋断丝连,时不时诡异的抽搐抖动一下。

清妩惊颤的望着这堵真正的“人墙”,嘴唇闭的紧紧的,屏住呼吸,踏进院子里。

但当她真正走近,看清这些人的容貌时,那种忍不住干呕的恐惧感却在慢慢消失,她也渐渐镇定下来。

带卫兵抓贼人这条路就算被堵死了,现在她孤身一人,唯一的办法,是把先裴慕辞救出来。

恰在此时,后院响起一声高昂的嘶鸣,扯回了清妩的思绪。

她忙朝马厩奔去,途中还拿过训练场上架着的长弓和箭袋,快速绑在马身上,翻身上马。

来不及调整马镫,清妩俯下身子,去摸这匹粽马的鬃毛。

好在这马常年呆在所里,早已被驯化,温顺地喷了两口鼻气,原地踏着蹄子。

她狠狠夹了下马腹,粽马扬起马蹄,仰天长鸣了一声,跨过厩栏朝粥棚的方向直冲而去。

疾驰卷起的尘土冲散了夜晚的习习凉风,空气中传来格外粘稠的雾气。

快了……快了……她来得及的。

清妩攥紧手中的缰绳,心随着马匹的颠簸一上、一下。

——

深蓝色的天空无星无云,沿街排排的芙蓉迎风晃动,像是黑幕下列阵的鬼魅,张开血盆大口等着追魂索命。

刀剑无眼,几个挑头看热闹的愣头青被误伤之后,蜂拥的人群瞬间散开,避之不及的绕道而走。

月色清浅,长街两侧的屋舍拉紧门栓,明灯开始逐户熄灭。

黑衣人分了一拨人去城墙上,剿灭埋伏在那帮裴慕辞射冷箭的援军。

由此可见那人为了杀他,有多舍得费心机。

少了弓箭手的帮扶,局势扭转,裴慕辞又重新处于劣势。

一不小心,腰侧就多了一道狰狞的刀口,本就难以支撑的右腿更是雪上加霜。

他抵开逼近的那柄长剑,而锋利的剑气也削掉了他发梢的一簇长发。

月白色的长衫被剐蹭出无数道裂痕,宽袖上沾染上层层血迹,分不清到底是谁的。

裴慕辞机械的削掉迎面那人的头颅,那一小撮头发被气旋卷起,晃晃悠悠的往下落。

四散分布的伤口把他钉在原地无法动弹,他却突然觉得身上也跟那尾发丝一般,轻飘飘的。

脑海里再没有那段不堪的耻辱过去,也再不用前瞻后顾的行那些诡计之事。

有安乞在,他在京城的布置会按部就班的推动。

他活着还是死去,似乎不是那么的重要。

心里越这么想着,他的动作就越来越迟缓。

原本在公主府,他就想自我了断结束那些日日重复的梦魇,没想到被清妩一搅合,竟让他重新尝到了刀尖舔血的欢愉。

天色这般暗沉,路这样难走,也不知道那么娇贵的小殿下逃到哪了,有没有被吓到。

裴慕辞或许自己都未察觉,他在想到清妩时,惨白难看的脸色上,酝起了丝丝令人动容的温柔。

成圈围剿的人见他站在原地似乎没有再动手的打算,反而怕是有诈,只有一两个人出剑试探。

裴慕辞累的几乎快站不住,腿上和腰腹传来纵横交错的刺痛,他把剑往地上一插,单膝跪在地上,鲜血浸透了手心的束带,顺着指尖往下滴,已然没有还手之力。

黑衣人头领似乎十分忌惮他,就算他穷途末路,还是谨慎的隔了几米远,以防猛烈的反扑。

裴慕辞以剑支撑着身子,眼前的画面开始模糊,昏幽的光线下,每个黑衣人都长着同一张脸。

他做梦都想要撕碎的一张脸。

裴慕辞风轻云淡的搭下眼帘,面上浮起一抹疲惫的笑容。

他想要解脱了。

裴慕辞听到自己心平气和地说:算了,就这样了吧。

他如陡然被扔进深不见底的海面,放松身体后一点点往下沉去。

远处传来飞溅的马蹄声,恍惚有人喊着他的名字。

撕心裂肺的叫喊抓回了他的神志,幽黑的眼眸中铺着厚厚的困惑和不知所措。

谁会在这时候来救他?

清妩眼见着两个黑衣人面色狰狞地靠近裴慕辞,她一边喊着裴慕辞,一边搭弓挽箭,把那些人的目光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呼啸的冷风从她耳边掠过,刮走了小半的声音。

可没想到裴慕辞不但没有站起来重新反击,反而微微摊开双手,剑柄松松垮垮的搭在指尖,将全身的弱点都暴露出来,她着急的把缰绳在手腕上绕了几圈,又大喊了一声。

三个带着哭腔的字被她吼得破了音,喉间传来丝丝惺甜。

“裴慕辞——”

这声嘶哑的叫喊宛若一束亮光,穿透冰凉的海水照在那个半跪在地的人身上。

裴慕辞若有所感的回头,黑沉沉的瞳眸里一片茫然,却还是下意识地去寻那抹光亮。

女孩挽在脑后的发钗已经散乱,织锦缎裙缠着广袖裙摆飞舞颠簸。

她紧紧的攥住缰绳固定住身子,塌下细软的腰身与马身齐平,另一只手努力的伸出来。

去够他。

电光石火间,裴慕辞几乎是靠着本能的意识,刺退猛扑上来的人,悦耳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他机械的抓住清妩的臂弯,踩住悬在空中的马镫,翻身落在了她后面。

清妩感觉背上一沉,男人的重量如铅石般压了过来,她眼皮一跳,反手到背后寻裴慕辞裹了腰带的手掌,带着他的手放到她腰上。

裴慕辞听见女孩如释重负的长舒口气,他也跟着弯起嘴角,笑的温沉,“是殿下啊。”

清妩怕他已经脱力到无法坐稳,逮住他的手环上她的腰,用这样的肢体接触知晓他的状态,叫他的名字。

“裴慕辞?”

搂住她细腰的手紧了紧,他淡淡的应了一声,“嗯。”

清妩挺直身子给他一些支撑,不敢泄气,二人一马如流星般飒踏而去。

黑衣人大多也是强弓之弩,被清妩挽出的那几箭吓住了。

那力道分明是重弓拉出的,原以为裴慕辞的援军会是个武力高强的男子,却没想到是个肤白细嫩的女孩。

马蹄踏着飞尘远去,他们竟都站在原处没打算去追。

领头的那人把长刀一收,吩咐底下的人,“去告诉将军,二公子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