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思远原以为易瑾之会诚心悔过,谁知当晚,她根本没有出现在艺术楼,更别提道歉这回事。
后来听说易瑾之因为这事和温翎大吵一架,对外说自己是在温翎的煽动挑唆下才会针对舒苡言。
一时间,学校里流言四起。
易瑾之拒绝道歉,温翎选择回避、对此闭口不谈。昔日好友反目,没人肯为自己犯下的错买单。
宋思远被这事闹得心气不顺,却依旧不肯退让半分。与韩箴商量过后,两人把这事告诉了舒云芝和宋隽成,两个家长护犊心切,又将整件事反映给了校方,最后还惊动了两个年级的年级主任。
秉着舆论压力,学校重新规划了艺术楼教室的使用规则,叫停了温翎所在班级的元旦汇演节目,也叫来了温翎和易瑾之的父母,叫两个女生当着舒苡言的面亲口道了歉。
虽是得到了道歉,但舒苡言心里明白,对方并不诚心,并且从心底里歧视和瞧不起她。
譬如某日课后,她抱着课本去图书室自习的路上,忽然听见易瑾之的声音:
“她不过是仗着自己有个哥哥,有什么了不起?没爸没妈的可怜鬼!”
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班级里忽然多了许多流言蜚语——
“听说她妈妈出轨不要她了,和他爸离婚后就跟新欢跑到国外生活,还给她生了个妹妹……”
“啊?真的假的?那她也太惨了吧?”
“惨什么惨?小三的女儿,人品能好到哪里去?”
“她最近好像和高三年级的韩箴学长走得很近,我有两次路过图书室,都看见韩箴给她讲题呢。”
“真是不能理解,韩箴不是一直和温翎关系很好吗,怎么忽然就对她照顾有加了?”
“你们也别胡乱揣测,宋思远是她表哥,又和韩箴是发小,人家帮忙照顾好兄弟的妹妹有什么不对的吗?这很合理啊。”
“嗬,反正我就是看不惯她,整天揣着一副清高模样给谁看啊?还不是小三的女儿!”
话音刚落,舒苡言推开教室门,尽量敛去所有情绪,面色平静地对一旁的女孩说:“赵钰媛,我妈妈没有出轨,更不是小三。我就说这一次,你记住了。”
赵钰媛轻嗤一声,起身要走,被舒苡言抬手拦住:“以后再敢在我背后乱嚼舌根,你尽管试试,看我会不会放过你。”
背后议论别人的原生家庭被正主抓包,几个女生脸上无光,尴尬地起身离开:“时间不早了,走走走,别聊了。”
赵钰媛冷哼一声,甩给她一个不屑的背影:“看给她厉害的,她以为她是谁啊?”
同行的女生随即附和:“就是,像她那种千金大小姐,下半辈子靠父亲的遗产活着就好了呀,干嘛还要来跟我们这些普通家庭的学生抢资源?真是笑死了。”
赵钰媛:“之前还假惺惺找我合作节目,哎呀,现在想起来都浑身发凉。连一间排练教室都要跟学姐争,以为崴个脚就可以扮弱者装可怜搏一波同情?做她的美梦去吧!”
……
女生的声音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走廊尽头,舒苡言站在原地,再说不出一句话,也迈不出脚步。
脚伤已经痊愈,几乎感受不到任何痛感,可心里的疼痛却抹不去半分。
身处这样的环境,流言蜚语环绕着她,她渐渐觉得周遭的空气越来越稀薄稀薄,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阮漫璃赶到时,赵钰媛她们已经识相地离开了。她虽来得晚,但也隐隐听到两句,大概能够脑补出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站在舒苡言身后看了许久,前面的女孩一直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她拍了拍舒苡言的肩,轻声道:“走了,言言。”
“嗯。”舒苡言揩了揩眼眶里的泪渍,与她一起往自习室去。
元旦晚会当天,舒苡言的状态并不好。
年末下了一场大雪,气温几乎降到零下,她很不幸的患上了重感冒,打针吃药维持了一星期也不见好。
临近开场,晚会后台尽显凌乱和匆忙。
韩箴戴着志愿者的袖章,正在给休息区候场的表演者分发水和餐食。
停下来休息的间隙,忽然听见一道熟悉嗓音。
“韩箴,你也过来帮忙啊。”
视线相对,韩箴勉强抬了抬唇角,笑容很淡:“老师安排的。”
“那很巧啊。”温翎笑着说,“我也是被老师安排过来的。”
经历过之前的事情,两人之间已经许久没再讲话,韩箴难免觉得不自在。
“这边是瓶装水,渴了自己拿着喝。”他撂下这话便匆忙离开。
“诶……”温翎正要跟上去,忽然听见有人低唤了声:“韩箴哥!”
侧眸看过去,一旁更衣室的方向探出一颗小巧而又圆润的脑袋。
舒苡言裹着件羽绒服,面色焦急地叫住他。
韩箴大步走过去,上下扫了眼:“你这是……”
舒苡言面露尴尬,吞吐两秒,说道:“我的演出服不知道怎么回事,领口忽然脱线了,能不能帮帮我……”
韩箴秒懂,“你等着,我去找一下服装老师。”
舒苡言在后台焦急等待着,直到服装老师过来检查衣裙,又帮她重新寻来合适的衣服。
她仔仔细细确认了许多遍,肯定了衣服没有任何质量问题后,才换上衣服候场。
前面大概还有四个节目,半个小时的样子。舒苡言裹着厚重的羽绒服坐在休息室,空调开着暖风,身上却还是莫名发冷。
这几日重感冒,鼻子一直堵着不通气,嘴里也淡淡的尝不出什么味道。
中间有学姐过来送餐,是学校统一订的意面。她吃了两口,也是食之无味,放下筷子便返回候场区等候。
大概五分钟过去,舒苡言忽然觉得心口有些闷,想着大概是礼堂里开了空调不太通风的缘故,便没太在意。直到上了台,幕布缓缓升起的那一刻,她感觉到后脖颈开始发痒发烫,胳膊也微微泛起红疹。
可她已经上台,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个时候不能出一丁点差错。
舒苡言强忍着不适拉完了整首曲子,结束的那刻,全场欢呼,台下掌声雷动。
可她已经视线模糊。朝台下鞠躬时,身躯控制不住地摇晃。
幕布在主持人的串讲声中缓缓降下去。
舒苡言几乎失去意识,栽倒下去的那一刻,她本能地护住怀里的小提琴。
再次睁开眼,舒苡言发现自己又一次进了医院。这段时间她简直成了医院的常客,说来自己都觉得好笑。
采血、拍片,一通折腾后,医生给出的诊疗结果是海鲜过敏,可思来想去,她今晚唯一吃过的食物只有那份意面。
她揣着疑惑的心情在q.q上问了学姐,这才知道,今晚的意面有一部分是海鲜风味的,里面还放了蟹黄酱,也许是被番茄汁的颜色盖住,才让人难以区分。
而这几天恰逢她重感冒,鼻子堵住闻不见气味,嘴巴也没了味觉,所以才没吃出什么不妥。
除了当晚在后台忙碌的老师和志愿者,舒苡言晕倒的事便再无其他人知晓。
元旦假期,舒苡言在家里躺了一整天,身上的过敏几乎褪去,只是整个人恹恹的没有精神。
新年伊始,2014悄然来临。
舒苡言睡得早,直接错过了万众期待的跨年夜。她被窗外的焰火声吵醒时,才惊觉已经过了零点。
抱着被子坐起身,窗外万家灯火依旧通明闪烁,远处的路灯和络绎不断的车灯连成一线,火红,炙热,瞬间抵消了大雪倾落的冷。
这一瞬间,她忽然很想父亲。
如果舒云辙还在,这一刻,他们父女俩应该坐在家里其乐融融又略显俗气地看着跨年演唱会;又或许,舒云辙会带着她去偏远的郊区燃放烟花,陪她看焰火升空,灿若星河。
可惜曾经唾手可得的一切,如今于她而言只是妄念。
更像是一场梦,桩桩件件,梦醒皆落空。
这是没有父亲陪伴的第一年。
她转了学,交到了新朋友,课业获得些许进步,却也浅尝到了流言蜚语的困扰与校园冷暴力的可怖。
可这才只是第一年。
想到接下来接踵而至的高二下学期,以及未知的高三生活,她忽然觉得惶惑无措。
隔天醒来,舒苡言洗漱好,换了套衣裳下楼,一抬眼,看见客厅里那道熟悉身影。
韩箴和宋思远一齐坐在地毯上,手里拿着游戏机,正在联机打游戏,眼睛紧盯着电视机不敢有一丝懈怠。
看样子,两人之间战况如火如荼,相当激烈。
许久,电视机里传出一声“Game Over”的提示音,屏幕上显示“Red Win”字样,红方获胜。
舒苡言偷瞄了眼,看见韩箴手里握着的红色游戏手柄时,在心里暗暗为他鼓掌。
“呀,言言起床了。”舒云芝端着刚切好的果盘从厨房出来,朝上瞥了眼,正好瞧见她站在二楼栏杆处发呆,忙招呼她下来,“快快,下来吃水果了!吃之前记得先喝杯热水!”
“喔。”舒苡言沿着楼梯往下走,对上韩箴投过来的视线,礼貌冲他笑了笑。
韩箴同样抿唇对她笑。
这么久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她披散着长发的样子。
女孩面容清丽,秀眉朱唇,配上一头乌黑亮丽微带些自来卷的秀发,看起来生动可人,平日里清淡冷然的模样也莫名褪去几分,增添了些许柔和。
他的目光随着她一路朝下,直至在他身旁停下,才缓缓收回视线,内心有不知名的情绪翻涌着,有点奇怪。
舒云芝给舒苡言泡了杯蜂蜜水,稀释均匀后递给她:“今天元旦,韩箴哥哥过来玩,还给你带来了学校发的奖杯和奖状呢!”
“奖状?”舒苡言面露疑惑。
韩箴忽然想起自己的来意,拿起茶几上的信封递给她:“元旦晚会,你的小提琴独奏拿了第二名的好名次,恭喜啊,苡言。”
“居然得奖了?”舒苡言有点不敢相信。
毕竟那晚身体不适,她只是完成了演出,却自知状态欠佳,并未发挥到极致。
“不会是安慰奖吧?”她低喃。
却被韩箴笑着否认:“怎么会?那晚你表现得很好,落幕后台下可以说是掌声雷动了。不信你问问思远,他虽然没在现场,但教室里的转播也是能看到的。”
说着,他推了下宋思远的胳膊,“是不是,思远?”
“嗯?”宋思远对着手机噼里啪啦打字,明显心不在焉。
等他反应过来想要回答的时候,才发现他们早已换了话题。
舒云芝和宋隽成太过热情,导致韩箴一直在宋家留到晚饭时间。
吃过饭,两个大人去收拾厨房,宋思远也被喊过去帮忙,舒苡言便独自把韩箴送到门外。
“忘了对你说,新年快乐,韩箴哥。”道别前,她仰头看着对面的男生,模样乖巧。
“你也是,新年快乐。”韩箴说完,笑着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随后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精巧的盒子,递给她。
“这个是四不佛手串。”见她疑惑,他耐心与她解释,“送给你,作为比赛银奖的礼物。”
银奖,还有礼物?
舒苡言有些飘飘然,脚底一时发软。
她好奇地揭开盒子,发现里面躺着一串木头雕刻的小佛,一共有四个。
遂而好奇道:“这是什么?”
“告诉你,四不佛手串的意义。”韩箴认真地看着她,薄唇微抿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唇瓣一张一合,语气一如既往的轻缓、温和。
“不看,不听,不说,不想。”
“记住这八个字,不要被乱七八糟的事情所影响,专注自己。”他柔声提醒。
舒苡言看了看手心的手串,顷刻间明白了他的用意。
“我明白了。”她垂眸,掩去眼底翻涌的热意,再抬起头,唇角牵出一缕释然的笑,“谢谢你,韩箴哥。”
“早点休息。”韩箴冲她点头,“回去吧,我看着你进去。”
……
入夜,舒苡言整个人陷入柔软的被子里,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忽而想到什么,她从枕头下面摸出那条檀木手串,脑中莫名浮现出那双潋着温柔笑意的眼,面颊一时燥热。
原来他心里一直记挂着她,他知道这段时间以来发生在她身上的所有事情,他在尽力宽慰她,想尽办法减缓她的压抑,让她学会自我开解。
内心坚硬的某处忽然变得柔软起来。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对他的感情有了实质上的转变。
偏偏就是这种盲目的、无来由的好感,最是让她不解,也最为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