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家,舒苡言洗漱过后早早上了床,脑子里翻来覆去全是白天发生的事情。好奇心驱使下,她敲了敲宋思远的房门。
所幸这个夜猫子还没睡,屋内传来一阵拖鞋拍打在地面的声响。
“咔嚓”一声,门从里面打开。
宋思远手肘撑在门框处,另一只手摁了摁眉心,问她:“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舒苡言轻巧地从他臂肘下面钻过去,在他床边的地毯上坐下:“睡不着,找你聊聊天。”
“嗬,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宋思远带上门,目光在她脸上扫了又扫,狐疑着问:“是在学校惹什么事了,还是考试又不及格了?”
舒苡言拉住他的衣角,语气软了几分,听起来像在撒娇:“哥哥,我就是想和你说说话。”
这一声哥哥听得宋思远骨头酥麻,身上差点蹿起鸡皮疙瘩。他盘腿在她身旁坐下,忍不住蹙眉:“好好说话。”
回忆起下午在图书室看到的情形,她凑近了些,一面观察宋思远的神情,一面试探着开口:“哥,我今天在图书室遇到韩箴哥和温翎学姐了。”
“温翎?”宋思远脸上出现短暂的疑惑,“她又去找韩箴了?”
这个“又”字难免让人浮想联翩。
舒苡言点点头,“我之前听同学讲过,韩箴高二那年留过级,还是因为温翎?”
“你怎么这么关心韩箴?”宋思远挑眉看她,眼中含着探究。
舒苡言被盯得不自在,下意识眼神逃避:“我就好奇问问还不行嘛?”
“他确实留过级,不过这事儿过去挺久了……”
宋思远叹息一声,难得耐心地跟她讲起了从前的事。
舒苡言这才得知其中的原委。
韩箴、宋思远和温翎,他们三人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
韩箴是三个人里较为年长的那个,他读高二那年,宋思远和温翎才刚考入南大附中,他们比韩箴小一岁,念高一。
某天放学,温翎一时贪玩误入校外小巷,被几个小混混缠上,还企图对她动手动脚。彼时夜黑风高,四周空寂无人,温翎虽害怕,却聪明地留了心眼,悄悄拨通了韩箴的电话。
所幸韩箴去得及时,并未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但那些人肮脏到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和对温翎的拉扯戏弄还是深深激怒了他。那一刻他再也顾不上任何,冲上去便和那几个人扭打起来。
还好有路人撞见这一幕,慌乱之中报了警。警察来得也算及时,把那群混混控制起来带回了警局。
以一敌众,韩箴固然不是那些人的对手,他受了很重的伤。经医生诊断,腹部肌肉严重拉伤,胸腔内侧第三根肋骨轻微骨裂。
之后的两个月里,韩箴卧床养伤,无法参加期末考。学校了解这件事后,尽力封锁消息,将这事压了下去。
考虑到韩箴的行为算是见义勇为,在校领导的商议下,学校最终给韩箴免去了处分。毕竟是尖子生,如果落下处分,将来考取重点大学必定会受到影响。
至于留级,则是韩箴自己向学校申请的。那段时间他功课落下了许多,选择留级也是为了巩固课业,更加稳妥的上高三,考大学。
对于他的请求,学校也没理由拒绝,老师们只让他安心学习,并且写了保证书,保证不会再有类似情况发生。
于是从去年开始,韩箴便和宋思远、温翎他们同级了。
在那之后不久,随着温父工作调动,温翎一家人也搬了家,她与韩箴和宋思远的交集也渐渐少了起来。
但年少情感终究是藏不住的。
温翎喜欢韩箴这件事早已不算是秘密,她之前还曾大张旗鼓地追过韩箴一阵,只不过被韩箴以“年纪太小”“要好好学习”之类的理由婉拒了。
许是害怕失去这段发小情谊,温翎便没再提过这事,他们之间也就继续以朋友的身份相处着。
“这样啊。”听完这其中的故事,舒苡言撑着下巴感叹,“原来真有这种事,我还以为是谣传。”
“少想些乱七八糟的,好好学习。”宋思远一副长辈的口吻,给了她额头一记暴栗。
他实在太困,没精力再陪她聊下去,“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快去睡觉。”
舒苡言摸了摸额头,有点疼,却依旧赖着不肯走:“哥,那个时候你怎么不在?要是你在的话,韩箴也就多了个帮手,也不至于被打成那样啊。”
看着舒苡言理所当然的神情,宋思远嗤笑了声,大力地捏了把她的脸:“小鬼,我是你哥,你巴不得我置身险境是不是?”
“我就是随口问问。”舒苡言哀怨地揉了揉被他揪红的脸颊,继续追问,“所以,你那时候为什么不在?”
宋思远无语,“我那天在上课后补习班。”
“……”
“时间不早了,赶紧回去睡觉。”宋思远提溜着她的衣后领,把她往门口赶。
关门前,还不忘冷着脸叮嘱:“我让韩箴帮你补课是为了提高你那没眼看的数学成绩,你给我好好学习,少打听那些有的没的,听见没?”
“知道了。”舒苡言拢了拢身上的外套,悻悻回屋。
周五傍晚,下课后,舒苡言快速收拾好东西,从储物柜里取出琴盒和琴谱,准备去上小提琴课。
路过学校商店时忽然有点口渴,她进去买了瓶温热的牛奶,坐在门外巨大的遮阳伞下给宋思远发消息:
【哥,我就坐在小商店门外等你,你过来就能看见我了。】
她快速编辑好信息,摁下发送键。
间隔不到一秒,宋思远的电话敲了过来:“言言,我放学有场球赛,不能陪你去练琴了。我和韩箴交代过了,今晚的小提琴课让他陪你去上,我这边结束了就过去接你。”
闻言,她瞳孔缩了缩:“哥,我自己去就行,不用麻烦人家。”
“不成。”宋思远态度坚决,“天都快黑了,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舒苡言:“我跟他不熟,我怕尴尬。”
“怕什么?他又不会吃了你。”
宋思远那边队友催得紧,没时间再耽误下去,急匆匆说道,“就这样。我让你韩箴哥联系你。挂了。”
舒苡言急得跳脚:“宋思远!你信不信我回去告诉姑姑……”
还没说完,“嘀”的一声,电话被挂断,只余下一阵忙音。
“是不是现在的女孩子都挺慢热?”
忽然一道温和嗓音在身后响起,他轻笑了声,话语间还带着些许调侃意味。
舒苡言回头,发现身后站了个人。
她忽地心虚,一时间皮肤发烫,脸颊一阵燥热。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在她身后听了多久。
韩箴自然接过她怀里的琴盒挂在左肩,目光含笑,语气懒倦:“给你补习数学也有一周时间了,没想到我们之间还是这么‘不熟’啊。”
“不熟”二字被他咬得极重。
“韩箴哥,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嘴唇张合,却一时找不到任何说辞,半晌才答道:“我只是不想麻烦你。”
抬起头,对面的男生眉头微挑,那双天生魅惑的眼直直注视着她,显然是在质疑她的回答。
为了佐证自己的说法,舒苡言继续搬出其他理由:“而且周五的小提琴课是加了时的,有一个半小时,很耽误你的时间。”
“原本让你给我补习数学就已经很不好意思了,现在又让你陪我上课,我……”
见她一副认真模样,韩箴噗嗤笑出声,肩膀也跟着微微颤动:“好了,和你开玩笑呢,不用紧张。”
舒苡言抿了抿唇,手指下意识攥紧了书包背带。
原来是在逗她。
她实在想不通宋思远干嘛非得找韩箴陪她上课,哪怕他找方嘉诚也更说得过去吧?
至少在方嘉诚面前,她的心思可以简单纯粹一点,不用在意这么多的细枝末节,也不用因为对方的一句话而浮想联翩,一颗心跌宕起伏,像个傻子。
私教课的培训地点在D.K商场二楼。
考虑到小姑娘还饿着肚子,韩箴先带她去了趟麦当劳,简单吃过晚饭后才陪她去上课。
舒苡言在前台签过到,走到相应的练习教室敲了敲门,发现声乐老师已经先她一步到了。
管陶是她妈妈林伊岚的旧友,也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长辈,所以对她格外严格。
从小到大,舒苡言没少挨她的手板,对管陶这个人是又敬又怕。
“先把琴音调一调,然后把上节课学习的曲子拉一遍给我听吧,算是巩固。”管陶坐在座椅上,用手帕轻轻擦拭着琴弦,一举一动极其优雅。
得到指令,舒苡言点点头,快速调试好琴弦音准,又给琴弓打了些松香,动作麻利而又老练。
继而抬头看向管陶:“老师,那我开始了。”
“嗯。”管陶瞥了她一眼,提醒,“注意体态,背挺起来,肩膀要直。”
舒苡言依言照做,小幅度地调整体态,却在准备拉响琴弓时下意识地抬了眼。
目光触及到坐在一旁的韩箴,对上那副狭长双眸,内心忽地紧张起来,动作僵住,怎么也拉不出第一个音节。
见她半天没动静,管陶抬头,注意到小姑娘飘忽的眼神和时不时轻抿的唇瓣,以及握着琴弓的微微颤抖着的右手,瞬间看出了端倪。
“当着你哥哥的面有什么放不开的?”
管陶严厉地看着她,言辞犀利,“这样扭扭捏捏,以后还有胆量走上更大的舞台吗?将来艺考的时候又该怎么办?”
管陶性子直,讲话一向露骨直白,丝毫不转弯抹角。
尽管舒苡言早就习惯了,但此刻被毫不留情地戳穿心思,面子上还是有些过不去。
心里一股倔强劲头缓缓升腾起来,她抬眼,轻声辩解:“老师,我没有放不开。”
“那就开始吧。”管陶抬了抬下巴,嘴上虽严厉,脚尖却轻点着地面帮她打拍子,助她提前找准节奏。
“准备进了,1,2,3,开始——”
舒苡言深吸一口气,拉动琴弓的同时,指尖在琴弦上飞快地跳跃、按揉,像是敏捷而又灵动的翩翩舞者。
琴音袅袅,她的动作和琴技也如行云流水般游刃有余,乐声高低起伏,扣人心弦。
这首曲子节奏稍快,旋律从平稳走向昂扬,舒苡言把控得很好,没有出现任何失误。
放下琴弓的那一刻,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额角溢出细密的汗珠。
韩箴有些看呆了,全程提着一口气,全然忘了呼吸。直到对面的女孩抬起头,目光试探性地瞟向自己,他才回过神,轻点着头冲她笑了笑,用唇语对她说:“很好听。”
另一旁,管陶也满意地点了点头。
刚才的曲子完整演奏下来一共一分二十秒,舒苡言把控得很精准,没有走音卡顿,也没有多出一秒的拖沓。
唯一美中不足便是情绪上有些缺失,还需更加饱满投入才好。
管陶指出了两处需要稍稍加强的地方,嘱咐她回去继续练习,其余的继续保持便可。
从韩箴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够瞥见舒苡言的侧脸。他观察到,在投入拉琴的一分多钟里,她一向柔和的眸色中忽然多了些坚韧,连目光都变得炙热了几分。
可以见得,她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热爱拉琴。
注意到她额角滴落下来的汗珠,韩箴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包卫生纸,递了过去。
舒苡言怔愣了一下,轻声道谢,接过纸巾揩了揩脸上的汗水,又继续投入到紧张的课程中。
剩下一个小时的时间里,韩箴竟全程没有走神,目光注视着舒苡言,全神贯注地陪她上完一整节课。
课后,回家路上,韩箴走在舒苡言身侧,回想她拉琴的模样,他垂眸看她,“苡言,你现在的小提琴算是什么水平?”
“我在初三那年已经通过了小提琴业余十级的考试,现在正在专攻专业技能类考试,已经考过专业四级了。”舒苡言认真回答。
“那很不错嘛。”韩箴点点头,目光中是掩饰不住的欣赏,随即又问,“你小提琴拉得这么好,有报名艺术生的打算吗?”
舒苡言思考了下,如实说:“原本是没有的,但现在正在考虑了。”
“艺术生报名好像就在高二开学的前两个月?你要是有想法的话,得抓紧了。”韩箴好意提醒。
“嗯。”舒苡言轻盈地点头。
许是今晚氛围合适,她弯唇笑了笑,难得主动的与他分享起了自己内心所想。
“原本我是不打算往艺术生方向发展的,只想把小提琴当做业余爱好来充实自己。但是一想到我爸爸,想到那次他没能赶回来看我比赛,我就觉得很遗憾。”
此刻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下来,依稀可见深蓝夜幕中几颗闪烁着微茫光亮的星。
她看向遥远天际,渺渺星空,忽然感性起来:“只要我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他在那边能够看见的吧?”
“当然,一定会的。”
韩箴冲她笑了笑,柔声道。
他相信上天不会辜负一腔赤诚的人。
片刻,舒苡言低下头,手掌下意识抚了抚怀里的琴盒,眼中的憧憬渐渐加深:“如果可以,我想成为最好的小提琴演奏家,能加入弦乐团,在音乐厅开演奏会的那种。”
“我还想成为乐团首席,站在更高的地方,去世界各地巡演,拿更多的奖项。”
“我想让我爸爸看见。”
“会的,叔叔一定能看到的。”韩箴十分笃定地说,“不止如此,他还会为有你这样优秀的女儿感道骄傲。”
随着时间推移,夜色也愈发深沉,仔细看,夜空中仿佛有颗星星闪烁了一下。虽转瞬即逝,很快便黯淡了下去,但还是被舒苡言眼尖地捕捉到了。
舒苡言抬起头,眸光微微波动,心里有个声音对自己说:
我爸爸他,好像听见了。
刚才一定是他在回应我吧?
随即,她唇角轻轻扬起,绽放出一个恬淡释然的笑容,眼梢弯弯,眸中仿佛缀满熠熠星光,连带着整个人都生动明朗了几分。
这应该是父亲去世后,她露出的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韩箴侧过身,低眸注视着她。
认识这么久,他鲜少见她笑,还是这样开怀的笑容。脑中仿佛闪过一丝念头,轻飘飘的,抓不住也摸不着。
内心有个荒诞的想法一晃而过。
望着夜幕中逐渐黯淡下去的星光,他在心里默默为她许下一个心愿:
苡言,希望你永远似今晚这般开心。
你的愿望终有一天能够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