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薄荷

隔天摸底考试,舒苡言早早到了学校。大致温习了几道重点题型,李陵生便进班协调学生们分发考卷,准备开始考试。

酷暑难耐,学校难得准许各班开了空调。清凉温度下,原本困顿的神思被赶跑几分,舒苡言打起精神,认真阅卷。

前面几科都考得不错。

对于舒苡言来说,最要命的便是做数学试卷。

与其他科目相比,她在做数学题时明显吃力了许多,前面的计算题和简答题浪费了太多时间,以至于最后一道大题根本来不及思考,只答了第一问就匆匆交卷。

考完数学,舒苡言无力地趴在桌上,整个人仿佛被抽空精元。

原本祈祷着会有奇迹出现,结果第二天成绩下来,拿到试卷的那一刻,她彻底灰心。

果不其然,她的数学摸底考分数惨不忍睹。

89分,连及格线都没达到。

课后,舒苡言直接被数学老师请去了办公室。

傅淮扫了一眼她的试卷,又看了看她的各科总分和班级排名,忽然发现问题:“舒苡言同学,我看了下你的总成绩,语文英语文综都相当优异,独独数学不及格,这让老师情何以堪啊?”

“我的确有点偏科。”舒苡言低声说,“从前在秋叶中学时就是这样,数学成绩一直不太好。”

“你这已经不是‘不太好’了,是非常有问题啊,舒苡言同学。”

傅淮扶了下眼镜,问,“不喜欢数学?”

舒苡言摇头,如实说:“不是不喜欢,只是提不起来兴趣。”

“这是你们文科生的语言艺术?”傅淮又气又乐,“我看你同桌,那个叫阮漫璃的女生,人家也是艺术生嘛,数学成绩还高出你30分,考了119。你要是有不会的就多问问人家,或是多跟班上数学成绩好的同学取取经。有不懂的就及时来找老师,好吗?”

“好。”

“行了,你去吧。”傅淮摆摆手,把试卷对折好递给她,“你的问题老师大概知道了,过后会找你们班主任好好沟通一下,你帮我叫下一个同学过来吧。”

她接过试卷,微微颔首:“知道了,谢谢老师。”

因为数学成绩太过糟糕,舒苡言郁闷了整整一天,晚上放学后便慌忙逃离教室,不愿在这个低气压区多呆一秒。

结果出了校门,还是没能逃过宋思远的追问。

“摸底考考得怎么样?”见舒苡言出来,宋思远接过她的书包,顺便问了一嘴。

舒苡言沉默了会儿,打开怀里的文件袋,把试卷拿给他看。

宋思远大致翻看了下试卷,不自觉点点头。

语文132,英语139,文综220。

总体还算可观。

“不错嘛,孺子可教。”他习惯性伸手,宽大掌心在舒苡言松软的发顶轻揉了两下。

再往后一翻,笑容募地僵在唇角。

数学……89分,差一分及格。

看着试卷上红笔标注的数学成绩,宋思远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反复确认后,嘴角耷拉下去,无奈道:“难怪把数学试卷压在最后呢,你自己也觉得丢人是不是?”

合上试卷,他摇了摇头,面不改色地揶揄:“89分。我们宋家和舒家三代人加起来,聚齐了,怕是都考不出这个成绩。”

被宋思远一通挖苦,舒苡言耳尖发烫,双目低垂下来,“我是艺术生,你不能拿这么高的标准要求我。”

宋思远嗤笑出声:“及格也算高标准?满分150分的试卷,你连及格线都够不着,还好意思给自己找借口?”

舒苡言觉得难为情,伸手去抓他的衣摆,语气瞬间软下来:“哥……”

“别扒拉我,站好。”宋思远无语地看着她,双臂环在胸前,“你自己想想,这样的试卷拿回去,怎么让我爸妈给你签字?好意思开口吗?”

舒苡言抿了抿唇,略略抬起头看他脸色:“就这次没及格,以前我都能考到一百分左右的。”

“一百五的试卷,考一百分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哥!”舒苡言不满,“你都说了我多少句了!”

“谁让你自己不好好学习。”

“我只是偏科,没有不好好学!”

兄妹二人你一句我一句争执不下,一个好面子,一个偏不给面子,争吵一触即发。

忽然“啪”的一声,头顶路灯亮了起来,照亮傍晚时分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

暖黄光线下,两道影子拢了过来,有人用温润嗓音调侃:“你们兄妹俩就没有一天不吵架的。”

舒苡言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回了头,看见那个手插口袋、笔挺颀长的身影,以及他唇角挂着的懒散笑意。她原本紧蹙的眉头忽然松散开来,心头的不快悄然褪去。

“韩箴哥,嘉诚哥。”她轻唤了声,眉眼不自觉弯出弧度,视线却独独停留在一人身上。

“晚上好啊,苡言妹妹。”方嘉诚冲她笑了笑,随后大步一迈走向宋思远,抻着脖子瞥了眼他手里的试卷。

看清试卷上的姓名后,方嘉诚看向对侧的女孩,好奇道:“苡言妹妹,你数学考了89分?”

“……”舒苡言顿时觉得晴天霹雳。

丑陋的分数就这样被方嘉诚念出来,偏他嗓门还巨大,引得不少路过的学生朝他们看了过来。

更要命的是,韩箴也在。

一时间,她觉得无地自容,羞愧难言。

许是意识到小女孩的尴尬,韩箴走过去拍了下方嘉诚的肩,用眼神示意他闭嘴。

方嘉诚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立马找补道:“但你比我强,我摸底考数学才考了75。”

宋思远抓住机会,弯唇嘲讽:“嗯嗯,满分150,你考75,过半了呢,真不错。”

“宋思远,你这张嘴真的是……”方嘉诚忍无可忍地锤了他一拳,不止物理打击,更是在话语上重拳出击,“就你这张吐着毒蛇芯子的嘴,难怪人家戚戚不乐意搭理你!”

此话一出,宋思远的表情瞬间僵在脸上。

嗅到一丝八卦气味,舒苡言眸光一闪,好奇道:“戚戚是谁?”

宋思远瞳孔颤了颤,将试卷卷成筒状,在她头顶轻拍了下,“管这么多做什么?好好想想你这成绩该怎么办?89分,嗬,我都不好意思拿回家给我爸妈看!”

“好了,别说了。” 韩箴拉了他一把,低声说,“人来人往的,你好歹顾及下你妹妹的面子。”

“得得得,你们俩是她亲哥,我不是。”宋思远把试卷朝韩箴怀里一塞,一身轻松地指派道:“你这个亲哥负责给她讲试卷。”

又把肩上的书包扔给方嘉诚,“你这个亲哥,负责给你亲妹妹拎包。”

方嘉诚怔了一秒,与宋思远拌起嘴来:“宋思远,怎么,你以为白送一个妹妹给我我不敢要是不是?”

他唇角一勾,坏笑道:“告诉你,今晚就把苡言妹妹拐回我家!”

“方嘉诚,你找死是不是?”宋思远转身去锁他的喉,两个人一通打闹。

……

听着一旁两人幼稚地拌嘴,舒苡言怎么也笑不出来。

眼睁睁看着试卷落到韩箴手中,她只觉得难为情,这简直是把她的弱项拿出来公开处刑,反复鞭尸。

是尴尬到她想原地去世的程度。

韩箴看了眼试卷上刺目的红色分数,眼眸轻眨两下,温柔提议:“这样吧,苡言,我帮你看看试卷。我们一起找找问题,看看有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自尊心和羞耻心极限拉扯着,舒苡言原想说不用。

却不知为何,话到嘴边转即时了个弯,她莫名其妙地答应下来,看着对面那双温和的眼,点点头,轻声道:“谢谢韩箴哥。”

“那走吧,我们找个地方看看试卷。”韩箴轻拍了下她的肩,随后小跑两步,将远处打闹的两个男生召回:

“宋思远,方嘉诚,别闹了,我们该走了。”

伴着燥热晚风,四人一路步行至学校附近的商场,不远,也就五六分钟的路程。

舒苡言原是走在宋思远身侧,与韩箴之间间隔了两个人的距离。在经过红绿灯时,他们四个人的队伍被人流打散,舒苡言不知不觉便加快脚步,离韩箴近了些,直接站在他身侧的位置。

隔着这么近的距离,差一点就要肩并肩,舒苡言微微侧过头,闻到一股清凉的薄荷味。

这个味道她很熟悉,高中生犯困时的解乏神器,泰国八仙筒鼻通的气味。

闻起来清淡舒服,很是衬他。

唇角不经意弯起一抹笑意,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却有一瞬的怔然和恍惚。

她怎么就不自觉的向他靠近了?

转眼,红灯闪烁着变绿,舒苡言收回目光,慌乱地迈出脚步,却被身侧的人轻轻扼住手腕拉了回去。

“小心。”韩箴拉住她,指了指地上的一根减速桩,示意她看路,“别走那么急,注意看清脚下。”

舒苡言这才注意到地面上那一大块凸起。

若不是韩箴及时将她拦住,她刚才很大概率会被绊倒。

“哦……我刚才没注意。”

手腕依稀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舒苡言心虚地抬眼,视线一寸寸扫过他挺峭的鼻梁和眉骨,以及微耷下来的眼睫,心一颤。

忽然没出息地红了耳朵。

许是工作日的缘故,商场一楼的麦当劳里就餐的人并不多。

几人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宋思远和方嘉诚放下书包便去前台点餐了,韩箴则抽空拿出试卷,摊在桌上仔细查看着,时不时用铅笔圈出几道题型。

半晌,韩箴起身,挪到舒苡言身侧的位置坐下,将自己圈出来的题目指给她看:“你看看,这几道题,是不是不认真做错的?”

舒苡言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仔细读了一遍题目,发现那几道题其实不难,只是简单的套公式计算结果,不过她考试时太紧张,一不小心算错了。

左右都是粗心惹的错,她无可辩驳,心虚地答:“是。”

韩箴倒是耐心,点点头道:“像这种直接代入公式计算的题,咱们得把公式记牢了,做到倒背如流的程度。这类题型都是送分题,记住,以后不要再出错了。”

“好。”舒苡言乖乖点头,在笔记本上记下来。

“还有,我看看啊。”韩箴垂下眼,目光向下挪动,“像这种判断题,出题陷阱会比较多,除了基础的文字定义,我们在做题时还要注意区分那些迷惑性的字眼。”

“还有这道几何题,最基本的辅助线你都画错了,这意味着接下来的步骤都是无用功……”

韩箴剖析得很认真,效率也高,不到十分钟便过完了试卷上的所有错题,但仅仅只是点到为止,今晚时间太过仓促,他根本来不及细细讲解。

取过餐,宋思远端着餐盘回到座位,在一旁简单听了几句,觉得韩箴讲得还不错,条条框框都在点上,索性提议:“韩箴,我看你讲得挺好,也挺有耐心的,要不以后你抽空给言言补补课?”

“宋思远!”舒苡言手在桌下掐了他一把。

谁要他多嘴了?

宋思远立马捏了把她的脸,报复回去:“没大没小?敢对你哥下黑手?”

“人家很忙的,你不要这样麻烦人家……”舒苡言将嗓音压得极低,几乎快要听不见。

再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人,她发现韩箴眼中略带了些茫然。

她心里正担忧着,下一秒,却见他笑了笑,嘴角勾起很浅的弧度:“也不是不行。”

“什么?”舒苡言一头雾水,没明白他的意思。

韩箴拿起桌上的可乐,抿了口,一双柔和清亮的眼望向对面的人,淡笑道:“给你补习。”

“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