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五十一章

来年开春,海棠、梨花、蔷薇都开了。

青槐与玉七在旭日台上练剑累了,就在一棵梨树下坐着歇息。青槐看着白烨赠她的沉香剑,对玉七道:“待与寂秋的打斗结束后,这一切就都结束了吧。”

玉七没有说话,青槐继续道:“我也不知我能否在与他的打斗中活下来。若你我胜了,那我便是为白烨报了仇,自然是最好。若我被他杀了,那……”她想了想,说,“那也挺好。我可以随白烨去了。”

一直没开口的玉七说话了:“我觉得,你定然不会死。”

青槐抬眼看她,只听玉七说:“那日为你疗伤之后,我一直在想你身体里出现的第八魄,就暂且称它第八魄吧。我原以为那是我感觉错了,误把你体内的其他力量当做是第八魄了。可后来仔细想想,似乎不大对劲。你是太阳女神羲和的转世,你的三魂七魄,都应该是炙热滚烫的,就连羲和留在你身上的那股力量,也应当是炽热的。可当日我探到的第八魄,却是温暖而非滚烫。它和你的三魂七魄格格不入。”

“我觉得,你身体里应当真的存在第八魄。我接触到你的时候,它对我表现得有些抗拒。我考虑了很久,它可能是不想让外来力量接触你。或许,它是谁放进去的,一直在保护你。”玉七道。

玉七不会信口胡言。可先前白烨为青槐疗了那么多次伤,又与她那样亲密,若她身体里真的有第八魄,他早该察觉了。除非……

青槐猛地转头看着玉七:“你方才说那一魄很什么?”

“很温暖。”玉七强调。

青槐皱着眉头看着自己手上的那枚晶莹剔透的戒指。她先前一直不明白,他既然已经将自己的家族戒指交给她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给她戴上这么一枚莫名其妙的戒指。且它的样式和材质都很奇怪,非金属非玉石,却触手生温……难道……

难道,那第八魄,是白烨放在她身上的?只有是他自己放进去的,他才不会生疑提起。

这戒指晶莹剔透,泛着淡淡的红光。有没有可能,这戒指,就是白烨放在她身上的一魄?按照他喜欢把所有事情都谋划周全的性格,当夜他既在她熟睡时夺去她一身仙力,定然又会担心她因此变弱而容易受到伤害,所以就把他的一魄放在她身上。日后她若遭灾劫,他这一魄或可保她一命。

所以,她在战场上受到轩辕拓攻击的时候才没有当场毙命。因为这一魄,替她抵挡了一半的伤害。

如此一来,就全部都说得通了。

这么说,白烨并没有魂飞魄散。因为他还留了一魄在她身上。

当日他身死神灭,三魂七魄只死了三魂六魄,纵然寂秋把他的魂魄打散,散的也只是这三魂六魄而已。

原来白烨,一直都没有离开她。原来这三年里,他一直都在她身边。

激动的泪水从眼中溢出,她一时高兴得竟有些晕眩。

刚跑到倚霞殿门口,上空似有异动。沉香剑一挥,挡去突如其来的一箭。青槐猛地停下脚步,只见寂秋正握着弓箭腾在上空。偷袭没有成功,寂秋的弓箭又化为拂尘,他开始念咒,唤起无数怨鬼的嚎哭。

这些都是上古时候死在战场上的怨灵。

一念完咒,这些怨灵就聚在一起朝她卷来。

她一面结印,一面念金光咒去挡,羲和的力量已经被解开了封印,瞬间变得无比强大。念完最后一句,她感到整个身体都滚烫无比,背上已渗出汗。

她结印朝那道黑气打去,与这些上古怨灵纠缠。

寂秋趁她无分丨身之机,立刻朝她射出一剑。青槐来不及去挡,黑气消散之时,只觉手臂疼痛无比。

她顾不得疼痛,扬剑飞身上空正正当当朝寂秋劈去。

剑气连卷着满树花叶朝寂秋卷去,直接劈断他手中拂尘。

父亲的遗物被毁,寂秋暴怒,召出自己的剑,以血祭剑朝她斩来。

她划破掌心,亦以血画咒朝寂秋攻去。咒印同剑光在空中猛地一撞,形成一股气流,直接炸断一棵千年梨树。

残花漾了一地,玉七闻得动静,发现不对,立即赶来助青槐。玉七露出修长尖锐的指甲,一跃朝寂秋抓去,寂秋的脸上渗出鲜红的血。

寂秋发觉青槐突然变强,立刻召来黑云笼去日光削弱青槐的力量,转头去对付玉七。玉七修行百年,实力自不敌洪荒时候就能与太一抗衡的寂秋,直接被一掌击在地上。她吐出一口血,化为一只九尾狐。

青槐自顾不暇来不及扶她,趁他对付玉七的功夫朝他挥剑斩去。奈何力量太弱,刺啦,只划破他的手臂。

寂秋冷笑,道:“小小后辈,安能与我抗衡?!”

彼时只听一声鹤唳,一只仙鹤挥翅飞上云霄,口中喷出一股气体,吹散蔽日浓云。

寂秋见状结印朝修鹤打去,修鹤被一掌打在地上,喷出一口血。太一闻得动静即刻赶来,将重伤的修鹤抱起,想结印迎击寂秋,奈何这机缘兔的壳子太弱,他施出的咒术,根本伤不了寂秋分毫。

“你们打不过他,带修鹤走!”青槐朝他吼道。

话音刚落,她趁云消雾散之机念咒:“天地玄宗,万炁本根……”日光从天空照耀下来,她整个人都被金光包裹着,“金光速现,覆护我身!”她睁眼,神血的作用混杂着羲和所有的力量,全部聚在一个印里朝寂秋打去。

寂秋正要躲开,早被打回原形的玉七突然再次跃起,把寂秋死死压在原地,不让他动弹。

再不躲,就来不及了!寂秋斩下玉七一截爪子,她死不松开,直接用九尾缠住他,让他正对青槐的攻击。

寂秋瞪大了眼,玉七想与他一起死?!

躲闪不能,只好正面迎击,他使出浑身力量,迎接青槐的印。

轰!

两道光撞在一起,炸毁了方圆十里的梨树。金色的光吞噬了他的印,直接将他整个人吞没。

两道光形成的戾气如刀剑般朝青槐剜来,割得她满身是血,她的右腿被气流撞得碎了骨头。浓雾逐渐散开,寂秋受了重创,猛地从空中摔在地上,喷出一口血。玉七已失去意识,九尾仍死死缠在寂秋身上。

寂秋一把甩开奄奄一息的玉七,见自己已无杀死她的希望,直接开始念咒,催动地火,准备与她们同归于尽。

青槐强忍浑身剧痛,扬剑朝寂秋斩去。

在沉香剑刺入他心脏的那一刻,寂秋也念完了咒。

无法熄灭的地火迅速从地深处蹿起,直接燃烧起周围花木。同时,也点燃了倚霞殿。

寂秋已无回天之力。他捂着不断冒血的心口倒在地上,眼前愈来愈模糊。眼前火势汹汹,宛如四万两千年前的烈火。

当年寂秋的父亲,为了保护生民,拉弓一连射下九只三足金乌。九个火球从空中滚落,燃烧了一片田野。而他的父亲,也就是在那一片烈火之中,被帝俊打得魂飞魄散。那是他毕生最敬爱的父亲啊……

寂秋寂秋,寂寥之秋,那是他父亲死去的时节。

他到死还是没能为羿报仇。

他缓缓合上眼。

金红的火舌不断蹿动,青槐心下一沉,白烨的肉身还在倚霞殿!

“不要!”她拖着疲惫无比的身子爬进倚霞殿,想把白烨的尸身拖出去,右腿的剧痛却让她无法前行。

被火焚毁的房梁从上方落下,青槐护着白烨的尸身,带火的房梁直接重重砸在她的背上。殿内火光灼灼,青槐大声呼救,却没人回应。倚霞殿地势偏僻,周围只有空荡荡的檀香殿和三清殿,只怕她是叫不到人了。

滚滚浓烟钻入她的口鼻,她难受得即将窒息。本就重伤,还被房梁压着,她已动弹不得。衣上已沾上了火,开始燃起。青槐撑着最后一口气艰难地拿下自己无名指上那枚戒指,戴回了白烨的手上。

魂魄归位。

她靠在他的尸身上,虽无法与他同生,但能就这样抱着他的尸身赴死,或许,也很好。

眼皮越来越重,滚滚浓烟里,她感觉到火烧到了她的身上,亦烧到了白烨身上。

灵识愈来愈模糊,她好像听见玉石碎裂的声音,仿佛还听到了什么鸣叫声。逐渐,眼前仅余一片黑暗

彻底结束了。

不知昏睡了多久。

这段时间里,她似乎感知到了些奇怪的光景,也不知那是现实,还是梦境。

她看见了一座古老巍峨的宫宇,燃着熊熊烈火,金红色的火舌席卷了天空。大火中传来一声凤凰啼鸣,一只瑞鸟从灼烧的宫室中展翅飞出,它通身赤红,头上、双翅、背部、胸口、腹部上皆长有五彩羽翼。它扶摇入天,所及之处,所有黑云皆化为五彩祥云。它一扇翅膀,空中就下起滂沱大雨,浇灭了满地火焰。

在上古白氏一族中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

真正强大的凤凰,并非是银白色,而是赤红色。它的身上有五彩花纹,所过之处皆有祥瑞。银白色的凤凰湮入火海,浴火而置于死地,熬过来了,方能涅槃重生。

这是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第一只成功涅槃的凤凰。

青槐感觉到了亮光。也不晓得自己是已经死了,还是尚存一息。

周身好温暖。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

她感觉好像有一只手,在抚着她的脸颊,动作轻轻柔柔。

熟悉的异香钻入鼻腔。

她抬起睫毛,发现自己正被一个青年抱着坐在扶桑神木上。对方正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远方是一望无际的烟霞,红的、紫的、粉的、橙的云彩成片成片的堆在一起,缝隙里渗透着金光。此时雨后初晴,晚霞光风霁月。

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仿佛回到了一开始。

泪水从眼角渗出来。

“白烨……”她唤道。

对方闻声垂首,熟悉的眉眼映入眼帘,眉间一点淡淡的朱砂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他看着她,明明无比疲惫,眼中却满是笑意。

“我一直在。”他说。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