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三十六章

风拂过,朵朵薄粉轻香微微晃动,敲打在倚霞殿的窗格上。殿内灯火通明,层层细纱珠帘遮蔽了殿内光景。

青槐面色苍白躺在浴池边,身上被各类妖物恶兽啃去不少肉,肩上一处已可见骨,模糊血肉黏住了她的衣衫。白烨用纱布蒙山眼,撕去她的衣衫开始运气为她疗伤。

他拿神力养着她这具肉身,不知为何,他一给她送气,就被她体内一股力量排斥出来,突如其来的力量让他直接喷出一口血。他满额是汗,这是先前从未有过的情况。

难道她的身体里藏着一股力量?随着她强大起来,那股力量也愈发明显?这股力量仿佛很古老很强大,就连他都受不住。

重伤的青槐已发起高烧,身体滚烫无比。白烨顾不得那么多,他催动自己的灵识,直接强行将护魂真气灌入她体内。这一次,那股力量不仅没有抗拒,反而开始迅速吸收他的真气。那股力量似乎极为眷恋他灵魂的气息。白烨皱眉,想立刻停下,却又顾念她伤未好全,任由那股力量汲取他的护魂真气。他觉得,自己的三魂七魄都要快被卷进去了。

那股力量明明很强大,可是又好像极其温柔,似乎毫无恶意,只是想触碰他的灵魂。

待她伤口愈合,白烨几乎筋疲力尽。他从未遇到过如此奇怪的状况。

她断了的腿骨已好全,但身上被啃去的肉无法补全,只能让它自己慢慢重新长起来。白烨强撑着给她擦完血污敷上草药,把她抱上榻的一刻,累得直接倒下了。覆眼的纱布顺势滑落,在那一瞬间,他看到青槐的眼角,滑落了一滴眼泪。

沉沉睡去后,白烨的脑中浮现起了小时候的事。那会儿,他还是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被碧霞元君带着处在一片祥和的倚霞宫中。

他的父亲忙完了公务,就来倚霞宫陪碧霞元君,碧霞元君爱听《万神临坛》,白氏玉帝就坐在她边上抚着伏羲琴。碧霞元君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开始讲起自己在怀他时做的一个梦。

天庭的南端有一处深潭,叫做日明潭,为上古妖帝帝俊的伴生法宝河图所化。在日明潭边有一片花海,神女羲和就坐在那片花海当中,怀里抱着一个人,面容憔悴,眼中悲戚,仿佛痛失毕生挚爱。荧荧日光下,她落下了一滴眼泪,滴在怀中之人的眉间。

翌日午时,青槐高烧已退,方从睡眠中醒来。她翻来覆去,总觉得身上不大对劲。一掀开被子,就觉得十分要命——她没穿衣服。更要命的是,她不仅没穿衣服,还穿不上衣服,因为她身上少了很多块肉,一碰就疼。

白烨被身边的动静吵醒,看着那一对惊恐的眼睛解释道:“我没对你做什么。”

她道:“为什么我又睡在你房里了?”

白烨秉承着宁可被误会也不想多说一个字的精神,简洁道:“昨晚我很累,没力气再多走两步把你抱回檀香殿。”说完觉得还是好累,翻了个身继续睡。

她不知道昨日白烨跟着她进了第八座云山,亦不晓得昨夜他为她疗伤耗了多少护魂真气。她只知道,白烨的性格是不喜多事。她十分震惊,白烨竟然能不喜多事到连多挪两步都不肯。她看了看自己什么都没穿,想到白烨洁癖很严重,估计是他又懒得动又不想让她弄脏自己的床榻,就索性把她的衣服扒了胡乱塞进被窝。

青槐一阵无言,良久,恨恨道:“你这么懒,洁癖那么严重,怎么还会有那么多人看上你呢?”

困倦的白烨分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深深地误解了,答道:“可能因为他们都不大了解我。”

青槐:“……”

他安静很久,又翻了个身转了回来,把她抱在怀里说:“你这么了解我,怎么还能看得上我?”

青槐:“……”

未时,睡过去的青槐终于被饿醒了。此时白烨已不在,大约已起来了。她的伤口没先前那么痛了,已能着衣衫,大约是白烨在她睡着时候给她渡了些气吧。

一日半未进食,青槐一见食物就开始狼吞虎咽。修鹤又给她加了一大叠红烧肉,给了绒球一根胡萝卜让它自己去啃。他道:“你晓得么?前段日子大火的《薄情神帝情史考》出第二部了。现在这书已流传到天界了。”

青槐又添了一碗饭,只听修鹤接着道:“我瞧着这男主角的外貌似很像公子,但品行作风又与公子完全不同。但就是因为这外貌像公子,许多人都以为公子就是这男主角的原型,认定了这书写的就是公子的故事。从今早起,已有许多不了解公子的神仙来拜访了,说公子是个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是天界毒瘤。”

青槐一口饭喷在他身上,说:“那他如何回应呢?”她说完就想了想,白烨一向对乌合之众的看法毫不在意,估计也不会理会吧。于是未等修鹤回答,又换了个问题:“这书写了什么,怎么就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了呢?”

“这书的第一部我也不晓得你有没有读完,无非就是一位叫火神的神帝强迫木仙给自己生了个孩子,还不给木仙名分。到这木仙怀第二胎时,还不给名分。不过结局时,他良心发现把她带回了自己的宫中好生养着。虽没给名分,但好歹好吃好喝待着了。读者们的情绪的情绪得到了安抚,便没什么。”

青槐“哦”了一声,她先前只把这书读了一半,觉得这男主角太薄情了,很符合书名,恨不得把他揪出来乱棍打死。越读越气,就没读完。没想到结局里这男主角还能良心发现。

“第二部呢,便是这男主又开始作妖了。他与木仙发生了争执,一气之下,就把怀胎几月的木仙贬入了冥府极幽深极恐怖之地,最后木仙生死未卜,叫读者非常气愤。”

“哎,也不知为什么这作者是听了什么风言风语,竟故意把这薄情男主角的外貌按照公子的模样来写,这不是故意抹黑公子形象么?”他说得十分起劲,丝毫没有怀疑其实自己就是这故事流传起来的罪魁祸首。

青槐:“那好像是有些过分了。白烨他就不出来为自己辩解两句么?”

“公子今日一直睡到午时三刻才起,起来以后看起来还是很困,不大想搭理这事,只同我说‘谣言三天就过去了,不想管’,便去批奏折了。”罪魁祸首道。

绒球竖着而耳朵,连抱着的萝卜都忘记啃了,看上去听得津津有味。

青槐点点头,道:“听上去的确是他的作风。”

“哦对了,”修鹤又道,“这事也牵连到了你。”

青槐吃完最后一块红烧肉,“与我何干?”

“你与公子关系亲密,天界众人皆揣测你是木仙的原型。所以从今早开始,就有不少神仙送来礼物表示慰问,”他瞥了瞥眼睛,憋着笑说,“你方才吃的这碗红烧肉,就是膳房的仙子特意为你添的。说你心里苦,所以嘴里要吃些好吃的。”

青槐:“……”

修鹤说着说着,目光在她身上扫了扫,有些迟疑道:“我怎么觉得一日未见你,你瘦了许多?”

身上少了几块肉,能不瘦嘛?青槐反驳他:“我本来就不胖呀!”

“也是,”修鹤想了想说,“说来昨日你进入第八座云山,居然能活到现在,这会儿你已在天庭出名了。从古至今,活着出第八座云山且无恙的,你是第八个。”

与此同时,她脚踝上的铃铛响了,应当是白烨在唤她。

她晃晃悠悠踱到云书阁坐在他边上,白烨递给她一张折子,“这是玉帝的人送来的。”

他道:“你昨夜只身闯出第八座云山,这事已传遍了整个天界。近来玉帝正好收到人间皇帝的祷告,说敌军濒临城下,请求上苍援助。”

“所以……”青槐看完折子,白烨接口道,“所以玉帝想让你下凡,以凡人姿态领兵去与敌方打一仗。”

“可我兵法理论还没学完呢,毫无经验啊。”青槐看着他。

“他让我与你同去,亲自指导你实战。”白烨道。

如此说来,玉帝的想法也对。从他的角度来看,青槐竟能一个人闯出第八座云山,战斗力和谋略都应当能领先他人许多。若能有白烨一路带她实战,积累足够战争经验,她应当很快就可以脱颖而出,承袭天将一职。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还有,你我都会变成凡人吗?”她问。

白烨答道:“明日午时。不会,只是非万不得已不可用法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