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二十七章

这个时空的云山异境,正逢暖日迟迟、风物闲美时候。

三月微风卷着一阵阵的云气飘往山下,笼了一方湖面。盈盈春水轻轻拍打山壁,氤氲浸湿了太上宫的石壁。山间花木葱郁,偶有蛰伏了一个冬天的小兽循着异草花香跑出,在树间草堆打滚翻腾,留下几撮绒毛缠在草木上。

境中灵鹊便感知到来人气息,扇动翅膀衔着野花从山间飞来,编出一个花环戴在青槐头上。

白烨先去天宫复命,青槐刚迈进太上宫,绒球就竖着耳朵一蹦一跳地跑过来绕在她脚边,抱起来重了许多,看来是被修鹤喂得长了不少膘。

修鹤穿了一袭湖蓝色春衫迎上来,见到她“咦”了一声,说:“你怎么好像比刚来时好看了不少?”

他凑近嗅了嗅又说:“你身上怎么会有公子的气息?”

未等她开口,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越睁越大,表情由吃惊变作震惊,红着眼颤颤巍巍开口:“难道你把公子杀了?取了他的血自己用了?!”

果然,他的思维方式还是如此神秘莫测。

“这事说来话长,你去问他罢,我还有事要做。”说着她就扭头跑去酒窖搬了一坛子甜酒问修鹤要了远山真人的住址,提着罗裙御剑飞出去了。

据修鹤所说,远山真人自五年前飞升以来,就一直待在云山异境。他在第一座云山的山腰处建了一个小竹屋,还开垦了一小块荒地,每日吃的是灵植灵兽,饮的是山间泉水和晨曦清露。他养了一堆小兔子,其中一只还修成了人形,一直不肯离开,服侍在身边为他端茶递水。

青槐沿着山间小道前行,心中十分感慨。十五岁的唐初整日不思进取,不读诗书,顿顿山珍海味,成天给皇宫各处制造麻烦,而今竟过得如此平静风雅,真是叫人难以置信。

行至竹屋门口,一个身穿道袍的老者恰好扛着锄头走来。见到青槐朝他招手,立即化作一个红袍少年,音容与一百六十年前无甚变化:“小师父。”

竹屋背后长了两棵百年梨树,竹屋周围围了一圈绕满野蔷薇的篱笆,一只公兔子在墙角刨坑,两头羊在院子里肆意走动,时而朝着青槐“咩咩”叫两声。

远山真人平日吃饭的桌子就是一个大木桩子,椅子仅有四个小木桩子和一把藤椅,看上去都是自己制作的。

他拿了两小截竹筒给青槐倒上甜酒,身上平稳寡淡的气质与过去截然不同,青槐惊叹道:“阿初你变化好大。”

“怎么说,我也已经一百七十五岁了。”远山真人笑道。

他的称呼不再是“本王”,而是“我”,当此,青槐又在心里默默惊叹一阵。

他说,自琼九死后,他的兄长整日消沉涣散,最后把皇位禅让给了另一个亲王,自己退居到他初见琼九的海棠林里去一心带孩子了。琼九与他的孩子的名字叫唐念之,大约就是永远挂念琼九的意思罢。

而他,就在白烨与青槐离开后去了茅山修道。他根性不好,无甚天资,修了一百六十年都未参破玄机。当年棺材都已准备好了,岂料他运势逼人,印星高照,无意中捡到了一只百年灵兽的肉,吃完一下子修为大增,竟然赶在临死前飞升了。

他说:“我二十七岁那年,在黄山救了一个差点掉下山的少女,她说要嫁给我,我心想道士不能成婚,立马拒绝了。小师父,你看我是不是道心很坚定?你夸夸我。”

青槐说:“我听说正一派的道士是可以娶妻生子的。阿初,我瞧着你吃荤,大约是正一派的,咦,你怎么已经飞升了还没搞清楚这个问题?”

远山真人沉默半天,自言自语道:“难怪我修了一百六十年还没飞升。”

她本想嘲笑他,转念一想,其实自己根性也不好,她靠着前世恩泽和白烨的神血才能有如今修为。想来远山真人修炼不得当,有她一半责任,便安慰道:“其实你修炼这么久还不飞升的根本原因,可能在于师父段位太低……”

与此同时,一个白袍少年从竹屋里端着些瓜果走出来,生得斯斯文文眉清目秀。见远山真人变年轻了,显然觉得新奇,目光一直黏在他身上。想来这就是那只修成人形的小白兔了。

明白了什么的青槐轻咳一声道:“我瞧着此时天色向晚,大约白烨也要从天宫回来了,就先行一步了。”

远山真人面露不舍,道:“你还会来找我么?”

她拍拍远山真人的肩膀,笑着说:“怎么说我也是你小师父,你是跟我混的,我自然是会再来的。”

看着她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林间,远山真人又变回了须发花白的模样,眼神既欣喜,也惆怅。

其实他苦修这么多年,并非是想来看一看此处的梨花。他只是,想再见她一面,告诉她其实自己很喜欢她。

可是,他没想到自己如此愚笨,竟然修了一百多年才飞升。他已经老了,再不是那个不怕天不怕地莽莽撞撞的红衣少年了。

所以自己的那份心情,还是藏在心底罢。

反正,他总还是再见到她了。

白袍少年感觉到了主人的悲伤,走到他身边道:“公子,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此时白烨已回来,思路时常叫人捉摸不透的修鹤终于从官方渠道将他们的事了解得一清二楚。这位八卦王认为这于云山异境来说,是桩大事件,便兴冲冲地对仙子甲说:“你知道么,公子与青槐姑娘在一起了,青槐姑娘还饮过他的血。”

耳朵不大好的仙子甲觉得十分稀奇,对自己的好友仙子乙转述道:“你晓得么,公子与青槐姑娘在一起了,似乎姑娘身上还有他的血肉,修鹤说这是公子亲口承认的。”仙子乙又对仙子丙转述道:“听说公子与青槐姑娘在一起了,因为姑娘身上有了他的骨肉。”

最近刚刚打理过倚霞宫的、与白烨的纸片人有过交集的仙子丁加入了她们的谈话,道:“我听公子的纸片人说,曾在一百六十五年前遇到过一个女孩子,自称是公子的女儿。五年前公子与姑娘恰好去到那个时空,原来那个女孩子是青槐姑娘生的么?想来如今这个,应该是第二胎了。”仙子戊亦加入她们:“都二胎了,公子竟还不给姑娘名分,原来公子是如此薄情之人么?”

此消息就这样被这些闲杂人等一传十,十传百,有一位颇有才学的仙子听说后感念万分,还将这事编为一本书。将白烨化名为“火神”,青槐化名为“木仙”,名曰《薄情神帝情史考》,在云山异境广为流传。

三月中旬的夜里,青槐无意间在宫门口捡到了此杂书,等了半天不见原主,便只好拿回去自己翻看。

是夜,风和云盛,风过月明,种在长生池的并蒂莲已结出花骨朵,似有含苞欲放之势。青槐靠在长生池畔的乱石堆上借着明亮月光读《薄情神帝情史考》,越读越觉得变扭,总觉得里头所书的负心男主角有些熟悉,却思来想去怎么也对不上这个人物的原型。

风拂来池水轻轻拍打着她的裙角,池畔的树上飘下花来,落了她满身。白烨就一身薄衫,持着一盏长明灯从倚霞殿走出来坐在她身侧,见她读得泪眼汪汪,难得生出几分好奇心,与她一起读。

他拂去青槐肩头的落花,迟疑道:“你瞧这个女主角的外貌描写是‘明眸皓齿,眉清目朗,乐时开怀明畅,笑若八月艳阳,悲时眉目含情,泪如深秋清溪。颈中一枚凤羽吊坠,指间一枚红玉宝戒。身形清瘦,我见犹怜,常着一身藕粉春衫,人云木仙也’。是不是与你有几分相似?”

青槐:“那这个男主人公呢?”

白烨:“……”

他沉默片刻,似乎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转移话题道:“说来那日玉帝有意要你接替琼九当年的天将之职,你见完了琼九的经历以后,意下如何?”

按照玉帝的想法,其实从白烨将她带回天界开始,就已经决定了要她做自己手下的天将,来稳固他的权势。若她愿意,那么自然一切水到渠成,若她不愿意,那玉帝定然也会通过各种手段来达成目的。

她是否会像琼九一样被培养为爪牙,暂且不说,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是,玉帝当前急需这个天将的主要原因是忌惮白烨,想要一个人能与他抗衡。

这实在是个难题。

见她陷入沉思,白烨道:“我自不希望你步琼九后尘,你若不愿意,我会尽全力庇佑你此生平安顺遂。”

“不。”她说。

她看着白烨的眼睛,道:“你可与玉帝去复命,我愿意成为天将。但有一个条件——要由你来训练我兵法和实战,且这个要求,要在朝堂上提。”

白烨曾领兵击退魔军,救天庭于水火。要他来培养下一任天将,这个请求合情合理,玉帝没有驳斥的理由。

白烨对她的权谋感到有些惊讶,良久,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