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章

青槐坐在他腿上又钻在听青槐说完了琼九与唐祁的事,白烨静默了很久,才开口道:“你觉得唐祁当真能再爱上琼九一次么?”

“为什么不能?”青槐看着他。

白烨没有回答她,又抛出一个问题:“你认为唐祁真的足够爱琼九么?”

这个事情,她确实没有细想过。她觉得,既然琼九甘愿为唐祁付出一切,便想当然地默认了唐祁也很爱琼九。

白烨继续道:“倘若你是一个凡人,有一天遇见了一个天神,你很爱他,会舍得让他为你抛下一切荣耀与修为,忍受抽筋祛骨之痛,来跟你过普通凡人的生活么?”

青槐设身处地地想了想,说道:“舍不得。”

“凡人一生,不过短短数十载而已。他若真的爱琼九,最好的选择是去修仙,待他修成正果,自然可以与琼九做百年千年的神仙眷侣。可他却反过来,让琼九下界来陪着自己,助自己登上皇位,还在登基后纳一众后妃。”

“所以,唐祁并不爱琼九,或者是,没有特别爱琼九。”他说。

青槐惊了一惊,她一直以来,都是从琼九的视角来看待他们间的情感,却从未站在唐祁的角度来想这个问题。

她有些为琼九感到难过。

原来,琼九为一个根本不值得的人牺牲了一切。

白烨递给她一盏茶,不烫不凉,刚刚好是她喜欢的温度。

青槐看着他,愈发珍惜白烨与自己的感情。眼前这个人,会在她睡醒时给她备好喜欢的吃食,会记得她最适应的水温,会把自己家族的戒指戴在她手上,会在她濒死时冒着流干血的风险来救她……青槐顺势坐在他腿上,抱着他的脖子,第一次主动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她慌忙拿扇子掩了自己通红的脸。

对方显然对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有些惊讶,他愣了愣,遂而搂住她的腰,隔着半透明的绣金交叠海棠团扇,在她的嘴唇上轻轻落下一吻。

天启元年十月初一,天气愈发凉。皇宫中的秋菊已谢完,寒风吹过的时候,一茎一茎的枯花萎草飘了一地。

这一日,颓废了好些日子的唐初,总算重新焕发了生机,手里拿着两张帖子,从屋顶上翻进了江离别苑。

青槐练剑累了,现下正在庭中撑着个脑袋打瞌睡,被从屋顶滚落的瓦片砸了个激灵。

她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有些愠怒地看着刚从房顶上跳下来的犯罪嫌疑人。

“是不是你砸的我?”青槐把沉香剑往桌上一放。

犯罪嫌疑人厚着脸皮故作无辜地胡说八道:“不是啊,本王今日从正门进来的。”

“你会走正门?”青槐难以置信。

唐初直了直腰,心虚地扯着嗓子说:“怎么,本王就不能走正门了吗!”话音刚落,他就立刻转移话题道:“明日是皇兄生辰,举宫同庆,在含香台设宴。”说着就递了两张请帖给青槐,怕她反应过来是自己不留神砸的她,还未等她开口就翻墙跑了。

天启元年十月初二的夜晚,天气甚凉。当年做乞丐时候被冻得死去活来的青槐有浓重的心理阴影,分外怕冷,索性换上了绒衣。

这一日,唐祁一身龙袍坐在上首,琼九亦换上了一身凤袍坐在他边上。白烨与青槐并白槿是神仙下凡,被唐祁视为贵客,座位亦处阶上。阶下一边坐了几位亲王,另一边则坐了一干嫔妃。

含香台周围种满了应季的花树,是以一年四季都香气袭人,唐祁将自己的生辰宴席设于此处,想来本意是求个风雅。但现下秋冬天寒,怕冷的青槐丝毫不能理解这种风雅,她裹了裹衣服,只觉得这种形式主义叫她冻得慌。

不多时几个绿衣舞姬依次走了进来,迎合着宫廷乐翩翩起舞,她们时而旋转,时而舞袖。正当尾声时,一个粉衣女子从中间蹿了出来,拿着一枝含苞待放的红梅水袖婀娜,踩着月色婉转旋动,美得让人赞叹。

青槐环顾四周,只见席中所有男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除了三个人——唐初、白烨、琼九身边一个侍从。

唐初坐在对面头也不抬地胡吃海喝,边上另一个小王子提醒他:“兄长,这个姐姐好漂亮啊。”唐初这才抬头瞥了一眼,“嘁”了一声,说:“庸脂俗粉。”说着又朝青槐看了一眼,对她露出一个笑。青槐有些惊讶,想不到这么多日不见,唐初还会用成语了,真是一大长进。

白烨坐在边上神游天外,看上去他觉得这舞蹈很无聊。想来他早在天上见惯了各色美人,这个粉衣女子,难以入他的眼,也是情理之中。

琼九身边的侍从生的俏丽,眼睛却时刻黏在琼九身上。

青槐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一阵冷风袭来,青槐抖了抖。

坐在她右边的白槿回过头来,靠近她关切道:“小淮你是怕冷么?白美人他五行属火,你可以往他身边靠靠。”

青槐闻言将手伸了过去,心下震惊,白槿没骗她,白烨的身体果然就像个暖手炉一样。

暖手炉被两只咸猪手冰了冰,回过神来,自觉将她的手裹在了自己的手里,继续出神。

此时音乐已停了,粉衣女子拿着那枝红梅款款走向唐祁。唐祁眼睛都直了,既拿了红梅又顺手搂过了美人坐在自己身畔,浓情蜜意地与她喝酒。

青槐顺过去看了看琼九的表情,这会儿她的脸都绿了,一只手紧紧握着酒杯,几乎要将酒杯捏碎。

青槐这时候才注意到,唐祁的衣袍上,已不再绣着琼九最钟爱的海棠了。

看来他当真是一点也不爱琼九了。

“妾身久处后宫多年,多谢皇后娘娘照拂,现下就敬皇后娘娘一杯,祝皇后娘娘与陛下和美长久,腹中皇子康健成长。”那个粉衣女子看上去十分喜欢挑事。

看客青槐替琼九感到头疼,不由得握紧手暗暗下定决心:以后绝对不能让白烨纳妾,要是他敢纳妾自己就把他的钱财全都卷跑改嫁。

白烨莫名其妙被她捏了一下手,看穿了她在想什么,难得俯下身说句话:“你放心。”他看着青槐的表情,又补充了一句:“其实钱财乃身外之物。”

行事一向随性的琼九咽不下这口气,直接让粉衣女子干站着不理她。

白槿摇着扇子看着琼九,笑得十分宠溺:“你看,小九是不是与别的女子不同?”

粉衣女子没有台阶下,十分尴尬,于是又转头向他们这里道:“也敬两位姑娘和公子一杯。”语气像是在讨好。

白烨虽与琼九关系很差,却也没有回应她,似乎是懒得搭理这种人。白槿喜欢琼九,自然是站在琼九这一边,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摇着扇子,让粉衣女子尴尬了半天才慢吞吞站起来。她是不舍得让美人受委屈么?

白槿没有饮酒,反而将酒水浇在地上,说:“不想喝。”声音娇软妩媚。

真是三个女人一台戏。

粉衣女子的笑容僵在脸上。

唐祁一时也觉得下不来台,不敢对三个神仙发作,只好对琼九说:“阿九,你就饮了这杯酒罢。”

“要喝你自己喝。”琼九依旧毫不留情。不知为何,她身边那个侍从看琼九的眼神,倒有些像白槿看琼九的眼神。

一晚上都在神游不理人的白烨这时突然开口,附在青槐耳边说:“琼九身边的侍从,似乎不是凡人。”

原来白烨不是在出神发呆而是在思考么?

不是凡人,难不成他是……青槐猛然抬首。

“可能是沉苑。”白烨直言。

如果说那个侍从是沉苑,那么就是说,实际上,沉苑自那次下凡,就没有离开,而是一直都扮作侍从,陪在琼九身边?

他对琼九的爱,竟能卑微到如此地步?

宴席散去后,青槐酒足饭饱地回了江离别苑。她头一回饮酒,饮得走路七拐八拐,直到轻飘飘地黏在那个高大的暖手炉上。

在几个月前,她尚对情爱这个词汇毫无概念。直到自己喜欢上了白烨,又看到了琼九的故事,方才开窍。原来爱一个人可以这样甜蜜,也可以这样痛苦。她看着满地月光,突然抬头问道:“如果有一天你也饮下了一碗忘川,那你会再喜欢上我一次么?”

她小心翼翼地问,用词分明是喜欢,白烨却伸手扶住她一字一句认真道:“我会再爱上你一次。”

“那你……”她刚想说话,却看到白烨肩膀上落了一只萤火虫。这个时节竟还能有萤火虫?说不定这是今年最后一只萤火虫了。青槐住了嘴伸手去抓,却在他肩上扑了个空,萤火虫却飞走了。

她突然想起来,她以前做小乞丐时,曾在夏夜里路过一片田野。野风从田里吹来,卷走了边上一间茅草屋上的几根茅草。一个年轻女人摇着把破蒲扇在纳凉,边上的青年男子在给她拍蚊子,大约是一对新婚的小夫妻。年轻女人抱怨说:“家里的蜡烛又用完了,哎,可怎么办呀?”

青年男子便说:“你等我一下。”说着就跑去了田间。

不一会儿,他合着手心回到年轻女人面前,打开掌心,数不清的萤火虫从他的手心飞出来,照亮了女人笑靥如花的脸,他说:“你看,这就是我们的新蜡烛。”

那一幕至今留在青槐的心里。她也希望,等她长大以后,能有一个人陪在自己身边。她的生活不必富裕,就算穷到点不起蜡烛也没有关系,只希望能有那样一个人,可以为她捉一手的萤火虫。

“什么?”白烨问。

喝得微醺的青槐方回过神,继续道:“那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么?”

白烨抱了抱她,沉默了很久,却说:“我不知道。”他想解释:“阿槐,我……”

青槐垂下头,她未如此失落过,委屈道:“刚刚你肩膀上有一只萤火虫,我没捉到。”

白烨抱着她,低低说了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