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八章

天启元年九月初,已至深秋,秋高气爽。

睡得迷迷糊糊的小青槐,大清老早就被一阵叽叽喳喳的麻雀叫声吵醒,胡乱洗了把脸穿着睡袍就跑出门,发现檐廊下筑了个麻雀巢。

白烨亦被吵醒,从房中走出来,将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道:“天凉了。”

她顺势在他怀中蹭了蹭,突然注意到一个有关自己尊严的问题。

她发现,白烨披在她身上的外袍,一直拖到地上好几寸。她昂首挺胸踮了踮脚,发现自己撑死只高至他肩膀,不由得抱怨:“怎么我比你矮了这么多啊?”

白烨替她理了理头发,找了一个十分耳熟的理由:“你还在长身体。”

青槐又往他怀里蹭了蹭,白烨不动声色,直接将她揽进怀里。她抬起眼皮,发现他虽然不说话,耳根却已红了。

两个人黏来腻去,后边飘来一个声音,“哎呀呀,江离别苑里怎么大清早的就春光无限呐。”

她闻声从白烨怀里探出半个脑袋,发现白槿摇着扇子坐在庭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白槿“啪”一下合上扇子,发现了青槐半个脑袋,意味深长地调侃:“头都还没梳就又开始了?”

这个“又”字说得青槐脸一阵红一阵白,跑回房间梳头。热衷于看热闹的白槿坐在院子里声音不依不饶:“穿的还是睡袍啊?咦,你身上的外袍似乎大得不太合身,不是你自己的罢?”

白烨坐在对面泡了壶茶,开口道:“姑母此番下凡来,是为何事?”

“说来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过是前些日子我翻阅生死簿,看到琼九的寿命只剩下五年,”她叹口气,“便赶忙跟玉帝告了五年的假,想下凡陪她度过这五年。”

“她在天上不需要我陪着,如今只身来到凡界,我怕她势单力孤的,受委屈。”

“可谁晓得,小九成日打理后宫事务,有时候还要替那个无能皇帝出去打两场仗,十日里有九日我都见不着她,”她给自己倒了杯茶,又叹一口气,跟白烨抱怨,“你说那个皇帝有什么好?打仗不会,理政不行,后宫还养了一堆女人,小九究竟看上他什么?有时候,我情愿她看上的是沉苑,也不至于如此受累,还短命,倒是叫我心疼。”

白槿家长里短地跟白烨抱怨,白烨没怎么说话,仅是默默听着,偶尔给她添些茶。

“对了,说起后宫。这姑母就要提点提点你了,你如今已是神帝了,青年才俊,难免有许多巴结上门的仙官仙子,可要把持着,别也纳一众妃子,白白辜负了小淮。”白槿苦口婆心地说。

白烨难得开口:“我不会。”

她自顾自地说渴了,便伸手去拿茶杯。深红色的袖中掉出一个木偶人,雕得栩栩如生,正是她的模样。

白烨垂眼看了看,觉得这个木偶人的材质,倒与昔日闯入太上宫的那个木偶人的有些相似,开口道:“姑母这木偶,是哪里来的?”

“这个呀,”白槿拾起它,抚了抚它,眼中流露出几分爱意,道,“这是小九十六岁那年赠与我的。当时她喜欢雕木偶,给亲近的人都送了一个。”

“沉苑是不是也有一个?”白烨问。

“这个是自然,他们青梅竹马,小九雕的第一个木偶就是沉苑的模样。沉苑那厮,自从小九拒了他的婚事,便一蹶不振,成日对着那个木偶睹物思人,日夜不离手,真是可怜。”

白烨听后暗自陈忖度,没有言语。

与此同时,青槐换了衣裳梳好头发从卧室里走出来,捡了白烨身边的位子坐下。凳子还没坐热,白槿又开始调笑她:“小淮你脖子里怎么有一个小红点,是被秋蚊子叮了,还是昨夜忙太晚了?”

她又故意将“忙”这个字说重了些,生怕青槐听不出她的另一层意思。青槐慌忙辩解,老老实实地说:“真是秋蚊子叮的,秋日蚊子毒,昨夜挠太猛了,就不小心挠红了。”

白槿听后笑了笑,眼中洋溢出媚态,“挠太猛了?谁挠的?”

她欲哭无泪,无力辩解,眼看着白槿又要开口,她慌忙召来沉香剑说:“我该去练剑了,你们聊你们聊,我晚些回来。”

她御起剑,虎头虎脑地逃离江离别苑,一路上穿过各色瑶草琪花,掠过秋衫罗袖,还削断了几根树枝,不留神冲入一座陌生宫殿的园中,沉香剑险些刺中眼前一个红袍少年。

青槐定了心神慌忙念咒停下,对方吓得躲在另一个黄袍青年背后,带着哭腔说:“小师父你飞的好快,再快些就能把我一剑戳死了。”

青槐擦了一把汗,说:“我不想杀你,我是不小心,我……”

她今日从走出房门开始,就没碰上一桩好事。她有必要买一本黄历了。

“阿初,不得无礼。”身边传来一个温温糯糯的声音。

青槐循声抬头,对上了一张白白净净的脸,正是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他穿了一身明黄色龙袍,头带冕冠。他的眉眼很像唐初,虽不如唐初长得俊俏好看,却有一种温柔谦恭的气质,笑起来叫人如沐春风。

想来,他就是唐祁了。

唐初在边上呜呜哇哇地叫嚣,吵得人头疼。

这些时日,他的金钟罩铁布衫还未练成,却连续因同一个词被两个女人殴打,十分痛苦,便成日躲在唐祁宫中,哪个女人跟他说话都躲着。

而今好不容易出来走走,与唐祁坐在庭中吹吹秋风,却被无意闯入的青槐撞了个正着。他便以为青槐气还未消,找上门了要再打他一顿,心中非常委屈,便扑过来挂在她腿上,哭诉道:“小师父我不就是说了一句你最近有些胖,不,丰腴,不对不对,丰满吗?你就一定要把我赶尽杀绝?你怎么比皇嫂还狠啊呜呜呜……”

青槐无奈叹气,算了,懒得解释了。

她实在想不通,唐祁那么沉稳知礼的一个人,怎就有他这么个聒噪的弟弟。要不是他们长得七八分像,打死她也不会相信他们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她正欲开口,脚踝上的铃铛却突然响了。是白烨在唤她。

寻思着白槿应当已经离开了,她便又御起剑,歪歪扭扭飞回了江离别苑。身后传来唐初不依不饶的声音:“咦,小师父几日不见,你怎么学会御剑飞行了,找个日子也教教我啊!小师父你慢点,可别磕着碰着!”

她收回沉香剑,稳稳当当扑进白烨怀里。白烨拿出木偶递给青槐道:“这是我从姑母那里讨来的。”

青槐接过去瞧了半天,恍然发现这材质与雕着沉苑面容的那个木偶一模一样,不觉“咦”了一声。

白烨开口道:“这个木偶与那个一样,都是琼九雕的。”

“沉苑那个木偶,应当是灌入了他的灵气,所以能化作与他一般大小的真人样貌。”白烨推测。

在修仙古籍中,有一种仙术叫做“拟人”。即制作一个人形物件,向其中注入灵气,如若施法得当,那物件便能化作灵气主人的模样,像常人一样活动自如。有的神仙道法高深,即便是不施法,那物件也能自己行动起来,还能保留灵气主人本来的性情。

白烨记得,他曾有一段时间在母亲的行宫清修,无意中于倚霞宫的藏书阁翻到此典籍。他当时心下好奇,便裁剪了不少人形纸片来练习。等他十一岁时,神力强盛,纸片人便能如他一样言语行动。

白槿先前说,自从琼九拒婚于沉苑后,沉苑便一直对着她赠自己的木偶人发呆,时刻不离手。那么木偶人获得灵气的途径就有两种,一种是沉苑有意为之,还有一种,则是沉苑对琼九的执念太深,日睹夜思的木偶人成了他寄托琼九情思的载体,他的灵气自己跑进了木偶人当中。

所以当日化作沉苑模样的木偶人,去到太上宫的目的就有两种。如果它是通过前一种途径获得的灵气,那么就说明是沉苑有意派这木偶人去太上宫寻找青槐,或是想将她带至自己身边,或是想将她带入人间,亦或是为了别的什么;倘若它是通过后一种途径获得的灵气,那就说明沉苑并没有主动派木偶人到太上宫,它是带着沉苑对琼九的执念自己化作了人形,是冲着琼九去的,而不是青槐。但因琼九已死,青槐与她是同一个灵魂,自然,木偶人也就错把青槐当作了琼九。

“依你对沉苑的了解,你觉得,是哪种情况?”白烨开口道。

青槐按照白烨的分析沉思了半晌,说:“我不知道。”

其实她,并不了解沉苑。她曾经所看到的沉苑,一直都是表面上那个温柔儒雅的沉苑。她从未接触到过沉苑的内心。

“还有一个问题。”青槐说。

白烨看着她。

她说:“当日沉苑来太上宫,为什么会浑身都是血,看起来那么狼狈?”

白烨凝神思考,这确实是一个疑点。

这事情有些复杂,只能等下一个线索出现时再说。

青槐垂下头,“看来我们真的要在这里待五年啊,我好想快些回去。”

她很想回云山异境,抱抱绒球,看看自己的并蒂莲如今长得怎么样了,跟修鹤拌嘴扯皮,听长生给她讲历史故事。

白烨将手搭在她肩上安慰道:“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