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七章

天启元年八月十七,这个时空的白烨,领兵击退了魔军,受封为神帝,统辖诸神,迁居云山异境太上宫。

而通过云团穿越于此的白烨,也就不必再躲避,便带着青槐从倚霞宫驾云回了西池国。

青槐第一次在云上挽着他的手臂,一路都名正言顺地靠在他身上,跨越锦绣山河,看着人间水秀山明,周遭云卷云舒,心里一时竟甜得分不清梦境现实。

秋天的西池禁庭秋色绵绵,开满了各式各样的菊花。琼九穿了一袭淡紫色水光锦衣,腿上搭了柄海棠团扇,坐在庭中一把雕花檀木长椅上赏菊。

长椅边缘歪着一个红衣美人,美人梳着朝云近香髻,发间别了一朵百年扶桑花。眉尖若蹙,目含秋波,一抬睫毛,就是千重万般的风流媚态。她手持一柄折扇,时而用扇子抬起琼九的下巴,与她调调笑笑。

许是察觉到了来人,美人从榻上起身,朝着他们婀娜走来,眼睛在白烨身上扫了一圈,撒开折扇笑道:“听闻白美人领兵打了胜仗,如今已受封神帝,真是青年才俊。”

听见这个熟悉的语气,看见这把熟悉的折扇,青槐恍然意识到,这红衣美人是白烨带她见的第一个人——白槿。

她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这个女人分明穿的是一身素净白衣,不想一百六十年前,她却打扮得如此艳丽妩媚。

白烨朝她恭敬行了一礼:“姑母。”

琼九亦走上前来,数日不见,显然对白烨与青槐突然表现出的暧昧状态略感惊讶,她直言:“你真是来历情劫的啊?”

青槐听她说话,莫名产生一种亲切感。她对他们放松戒心后,说话的语气竟然和自己有些神似。

接着琼九的声音又响起,故意酸了白烨一句:“你眼光真是不怎么样。”

青槐:“……”

白烨道:“你才是。”

青槐突然有些好奇唐祁的模样。

白槿在中间和稀泥,对琼九道:“你不觉得,这个小姑娘,与曾经的你有几分相似吗?”

琼九被她噎了一下,瞪了白槿一眼就走,白槿合上扇子提裙子去追她,边追还边喊着:“小九别走啊,我错了嘛~”

青槐对琼九的言语嘲讽并不大在意,她知道琼九对她没有恶意,单纯是想借她来恶心一番白烨。也不知他们间什么仇恨,两个人见了面就针锋相对。何况,她就是琼九转世,琼九嘲讽她,实际上与嘲讽自己无异。

作为“云山第一宅人”,庭中秋色旖旎,白烨自然丝毫没有欣赏的意思,抬脚就回江离别苑待着。他就算是要赏花,也要在自己的别苑中赏。

这些日子白烨没怎么休息,回房便睡。青槐在他怀里靠了一会儿,见他呼吸逐渐平缓,似听见外面有些动静,便起身走出去瞧瞧。

只见唐初抱着一筐石榴,风风火火地从房顶上一路踩过来,边跑边朝她兴冲冲地招手:“小师父!小师父!”沿途还踏碎了几块砖瓦,险些砸到一个路过的宫人。

青槐坐在庭中看着他说:“正门不是开着吗,你为什么要从屋顶上下来?”

唐初搁下筐子自豪地说:“走正门有什么意思?飞檐走壁才能体现出本王武艺高超!”

他真是一点没变。

庭中分明有四个椅子,唐初非要挤在她边上的椅子上,剥了满满一手的果肉递给她,抱怨道:“小师父这几天你去哪儿了?怎么说都不说一声就跑了,本王在皇宫里找了你好久都没找着你,可想你了。”

青槐被他突如其来的腻歪吓得往边上挪了一个空位,正欲开口,唐初却突然盯着她的脸,长长地“咦”了一声,说:“小师父你看起来好像……”

“好像什么?”青槐摸了摸自己的脸。

“好像变好看了。”唐初笃定道。

她从怀里掏出小镜子仔细瞧了瞧,也“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好像是变好看了。”

大约是她喝了白烨神血的缘故,没想到神血还有这个作用。

“还……丰腴了许多。”他补充道。

“丰腴”这个词,是唐初斟酌很久才说出口的。他本来想用的字眼是“胖”,但他仔细想了想,这字不能用。

两日前,他在皇兄的御书房偷拿了几本不登大雅之堂的小杂书,在门口不小心遇见了琼九嫂嫂。为避免尴尬,他十分热情地跟琼九寒暄道:“嫂嫂你最近好像胖了许多。”

于是前一刻尚安静可人的琼九,当即就把他拖进了御书房揍了一顿。

唐初感到很委屈,他寻思着自己最近也没闯什么祸啊,怎么就挨打了呢?想来想去,一定是他对嫂嫂寒暄的那句话出了问题。他去请教皇兄,皇兄便提醒道:“你怎么能说你皇嫂胖呢?”

说罢,便又开始对他念经:“你瞧瞧你,成天不干正事就算了,还要动不动闯祸,好不容易消停了几日,又去招惹你皇嫂,你这不是皮痒了么……”

丝毫不懂女人的唐初,终于吸取了教训,在评价青槐时,酌情换了一个词,自以为十分聪明。

青槐却听出了“丰腴”的真正含义,眯着眼睛看着唐初,“你方才说什么?”

剥石榴的手抖了一抖,唐初差颤巍巍迟疑道:“我说你最近,丰腴了……啊!小师父快住手,我又说错什么了嘛!”

这之后,唐初两日都没再来过江离别苑,也没再对任何一个女人说过话。

许是八月半那日的情形给白烨留下了太深的心理阴影,自从回来以后,本来就不爱出门的白烨,更不爱出门了,成日窝在江离别苑。

天启元年八月十九,青槐在皇宫里找了片清净地练法术。

她划破手指,在手心用血写了两道符,一挥手,大片大片的菊花摇曳,成千上万片花瓣随她的手势飞舞,化成一道花雨纷纷扬扬落下。青槐惊叹,她好像喝了神血以后,连修为都突飞猛进了。

她拿帕子擦净手,再次画了一道符,这回口中念起了诀,一挥手,一下子阵阵狂风呼啸而过,原本摇曳的菊花,瞬间被连根拔起在空中乱舞,朝四周飞去。其中一朵菊花的根茎,还穿插了一只无辜飞过的麻雀。

这动静太大,一下子惊动了宫里不少人,许多小宫人都跑出殿门呼朋引伴:“天上下花雨啦!”

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红衣美人摇着扇子走到青槐面前,笑道:“我方才做了些糕点,不知姑娘有没有兴趣去尝尝呢?”

青槐自知这是借口,她分明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于是点点头,“有。”

白槿在前面款款扭着腰肢,一边对她抛媚眼,一边话里有话:“你与小九真是像呢。”

她拿了一碟桂花糕,请青槐坐下,道:“姑娘叫什么名字,是神,还是仙?”

青槐想了想,她的名字是一百六十年后的白槿给的,她是不是不该跟白槿说真名?想了想,便道:“我叫青淮,青色的青,淮河的淮。是仙。”

白槿想了想,似乎没在天上听说过她的名字。青槐看出了她的心思,恐她生疑,半真半假地圆道:“我是白烨在人间捡到的一个乞丐,在俗世姓徐,是姑苏人。捡回去后,就一直待在他的宫殿里,现今来与他历劫。”

“原来如此,”她摇着扇子,接着说,“说来,我似乎可以感觉到,你身上,有我白氏的气息,很浓。”

这话,青槐有些迟疑着该怎么编。她总不能说,自己在八月十五那天和白烨没了法力,受了重伤,所以只能喝白烨的神血续命,因此有了他们一族的气息。

踌躇之间,白槿突然又开口道:“看来白烨他,与你很亲密。”

她刻意将“亲密”二字说得重了些,青槐觉得很尴尬,白槿显然是误会了什么。她想澄清,却又不知该以什么理由澄清,只能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抓起一块桂花糕就往嘴里塞掩饰紧张。

作为白烨的长辈,白槿接着道:“我虽比白烨大了一个辈分,但我与他仅差了十来岁,我理解他。年轻,做事自然急躁些。”

青槐差点没被这块桂花糕噎死,她慌忙摆手,“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误会了。”

白槿却认为她是在害羞,滔滔不绝道:“白烨他自从十二岁起,因白氏一族出了事,性情大改,一直不大爱说话,也很少笑。他这个状态,已经保持了一百四十年了。”

其实他们来自一百六十年后,事实上,他已经这样三百年了。

原来是因为白氏一族出事,所以他才变化的么?

青槐抬眼看她,只听她谈了口气继续说:“前些日子我见你在他身边,他的神色却变了许多。这一点别人或许感觉不出来,但我与他血脉相连,很明显可以感知到。”

“可以看出来,他真的很喜欢你。”白槿说。

青槐问:“当年白氏一族,究竟怎么了?”

白槿眼中流露出歉疚痛苦之色,她说:“我不能告诉你。”

她从自己的手指上拿下一枚戒指,那戒指上有凤尾纹路,中间还嵌着一颗红宝石,她说:“这是白氏一族历代相传的戒指。每一任白氏族长,都会将这枚戒指送与自己的正妻。当年倚霞宫火势滔天,碧霞元君在大火中丧生,我赶到时,倚霞宫已空无一人,我于倚霞殿捡到此物,一直将它保管着。”

“本来这戒指,应当给先帝与碧霞元君的长子白洛,但我听说,一百多年前白洛与一只鸾鸟成了断袖,云游天下去了,大约也不会再娶妻。所以将来的白氏凤凰族族长,必然是白烨,既然你与他已有夫妻之实,如今,我就将此物交于你罢。”白槿将戒指递给青槐。

白槿跟自己说的话信息量也太大了,青槐不知白氏一族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听得云里雾里。白槿又笃定她与白烨发生了什么,执意将戒指塞给青槐,她只能无奈收下。

等青槐出殿时,已是黄昏时候。她一边消化着白槿与她讲的话,一边迷迷糊糊地飘回江离别苑,路上还捡到了数不尽的明明开得正盛却被丢在路边的菊花,这个罪魁祸首嘟囔了一声:“谁这么没有公德心啊?”

彼时白烨已起床了,坐在庭中吹晚风。青槐坐在他身边将白日发生的事情与他讲了一遍。白烨的脸上似乎溢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他看着青槐手中的一大捧菊花,提醒道:“你当真觉得那个把花弃在路边的人很没公德心么?”

青槐叼了一茎紫红兼白的菊花在口中玩儿,没接他的话茬,她在想戒指的事。她觉得,虽然白槿将这戒指交给了她,但她实在没与白烨发生什么,况且,他们才刚刚在一起,她也不知自己在白烨的心中究竟多重要,便将戒指还给了白烨,让他自己决定把戒指给谁。

白烨看着她坐在自己身边晃荡着小脚叼着朵花,映着漫天晚霞,难得表露出难得深思熟虑的模样,眼中酝酿出几分笑意,突然撑着桌子靠过去,在她唇角落下一吻。

他接过戒指,却拉过青槐的手,不顾她的惊愕,将戒指戴在她的手指上,道:“你就是我将来的正妻,我也只会有你一个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