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六章

等青槐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翌日午后。她一开眼,一阵阵酸腐味钻入鼻腔。她嫌弃地抬起手闻了闻自己衣袖,摆出一个更嫌弃的表情。

昨日她回来后就一直闷头睡大觉,一日一夜满身是血污与汗水又没洗过澡,也忒臭了罢?

她蹬着短腿跑去找白烨,找遍了倚霞宫也没见他的影子。她又在倚霞宫周遭找了一圈,愣是没找到他,倒是在倚霞宫后找着了一处热气腾腾的温泉。

她看着日晷,正是午时,白烨应该是出去捕猎了。

她走进温泉里长舒一口气,温暖的泉水浸润了每一寸肌肤,格外舒适。温泉上方雾气氤氲,周围长了丛丛簇簇的桂花树,老的几棵已被此处灵气盛泽熏养了几百年,竟能长到十来丈高,小的几棵亦与俗世普通桂树一般大小。

她被热气蒸得面色泛红,伸出光秃秃的手臂,轻轻摇了摇枝桠,一阵阵浓烈的香气包围过来,金黄的小小的桂花如同下雨般落在她身上,落在温泉中,漂在水面上漾开一圈圈涟漪。

她再次伸手,用力地摇了摇树枝,掉下来的花更多了,桂花碎影里,竟还夹着一张被剪成小人形的宣纸共同落在水里。

不知为何,这纸片人竟遇水不湿。她拾起纸片人映着日光看了半日,它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金红色的光。

她伸出另一只手扯了扯它,竟也不破,于是又扯了扯,突然被吓得抖了一抖,纸片人竟然开口说话了:“不要再扯我啦!”声音清清亮亮,是一个稚童。

纸片人一晃,突然化作一个身着银白锦缎的小男孩,小男孩眉间有一个红点,他腾着云气在上方气鼓鼓地看着她,一副桀骜的模样:“你干嘛打扰我睡觉啊!”

她正欲开口,小男孩却化作一缕红烟弥散在空气中。

这似乎是哪位仙童的灵气。

她又晃了晃树枝,这次,树上竟飘落下两张与先前一样的纸片人,一张稳稳当当落在她肩膀上,一张则落在了温泉水中。

青槐心下十分好奇,先是淌水过去拾起了水面上的纸片人,学着方才模样扯了扯,纸片人冒起红光,摇身一变,成了一个七八岁小孩的模样,粉雕玉琢,非常可爱,眉间也有一点朱砂。

他一睁眼,语气与方才的小孩相比平和许多,他开口道:“是你扰了我清修?”

青槐没有回答他,捏了捏他的脸,问:“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男童见她如此无礼,当即显出愠怒神色,“放肆!”

“我乃是上古凤凰族族长白氏玉帝与东岳泰山天仙玉女碧霞元君的幼子,来此清修,尔安敢如此无礼,不着衣饰,还不跪下!”气势十分震人。

青槐被他的话一惊,他是白烨?!

尚未来得及询问,那孩童竟也化作一缕红烟消失了。

与此同时,她肩膀上的纸片人感知到了温度,泛起红光,变作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周身仙气缭绕,脚踏五彩祥云悬在她眼前,亦是通身银白,眉间一点朱砂。

他一睁眼,便对上了浑身裸露的青槐,他的脸突然红起来,慌忙转过身去,用衣袖挡了自己半张脸,“你是哪家的仙子?”

她眨了眨眼,笑道:“你家的。”

少年白烨立即脱下外袍丢过来罩在她身上,耳根都红了,“可我不认识你,还有,你怎么不穿衣服就出来乱跑呢?”

他的眉眼,像极了白烨,只是不似白烨高大俊朗。他身形清瘦,倒多了几分少年稚气。

“你不认得我,但我认得你,三百多年后的你。”青槐说。

“你认得我?”少年正想转头再问她话,却发现她还没穿上衣服,急急忙忙说,“我衣服都给你了,你怎么还不披上啊!”

青槐依他披上外袍,想再与他搭话,他却害羞着变回纸片人跑回了树上。

好奇的青槐仰着小脑袋,回想着方才情形,意识到那三个纸片人上的气息很熟悉,似乎都是白烨身上的灵气所化。她卷起袖子就蹬脚上树,却见浓密枝叶间密密麻麻皆是一样的纸片人,叫她分不清楚哪一张才是方才的少年白烨。

她挑了一张离自己最近的纸片人在手心里,纸片人又化为一个贵气少年,与方才的长得一模一样,但身形更为高挑。

那少年不似方才三个纸片人一样端着架子,气质里多了些沉稳平和,他拿着根糖葫芦坐在枝干上,肩头落着几朵桂花,他说:“姑娘唤我何事?”

青槐抱着树干生怕掉下去,问:“你是不是白烨?”

少年点点头,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为什么她都不穿,却披了件他的外袍,便问:“为什么你穿着我的衣服?”

“这是你自己给我的,当时我在洗澡,正与你搭话……”

少年白烨听她说着,误会了她的话,脸腾地红了,底气十足地打断道:“你胡说,我才没与哪家仙子洗过澡。”

“呀,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说,是我在洗澡的时候,你落在我肩膀上,然后你……”她从头说起,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越描越黑。

眼看着他又要变回纸片人,青槐立刻靠过去抓住他的衣袖,没有闻到白烨身上应有的香味,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你是白烨身上的灵气所化吗?”

“是啊,”少年回答,说着往青槐身上嗅了嗅,“你身上为什么会有我的气息?”

“因为我身体里有一部分,是你的血。”青槐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再一次产生了歧义。

少年白烨思索片刻,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如此,”他豪爽地将自己的糖葫芦送给青槐,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原来你是我女儿,爹疼你。”

噗通,青槐手里的糖葫芦掉进了温泉里。

她辩解道:“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说着,少年白烨又兴奋地变回一张纸片人,跑回一堆纸片人当中,边跑还边对别的纸片人嚷嚷:“大家知道吗,我们的本体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儿了……”

青槐迈腿想去抓住它,却不料踩空了脚,风声从耳边划过,她觉得十分委屈。

就在她将落在水里的前一刻,附近浮过一朵白云,一双手稳稳接住她,将她凌空抱着。

眼前的青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觉得她身上披着的宽宽大大的袍子甚是眼熟,开口道:“你在这里作甚?”

青槐没有回答他,继续辩解道:“虽然我身上流着你的血,但我不是你女儿。”

刚刚从外头捕猎回来的白烨被她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唬得云里雾里,他沉默了一下,说:“我知道。”

这次的纸片人是成年白烨?她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问:“你也是白烨吗?”

白烨突然被她莫名其妙地捏了把脸,耳根有些发红,点点头,也不言语,腾云驾雾将她抱回了倚霞宫。

闻到他身上的香味,青槐骤然清醒,意识到眼前之人……似乎是真的白烨。那她方才的举动岂不是……她立马羞愧地捂着脸跑进玉屏风躲在被子里装死。

此处是白烨母亲的行宫,白烨昔时常跟着母亲居于此宫,那么方才几个纸片人,应当就是白烨过去修习法术时留下的东西。

幼年、童年的两张纸片人灵气不足,说一两句话就随风飘散了,倒是少年时的纸片人,可以腾起五彩祥云,还能在人形与纸片间自由变化,灵气充足。大约是因为白烨从小在那里练习法术所致,随着练习的年龄逐渐增长,修为渐渐提高,灵力自然也就渐增。是以,那些纸片人的样貌,所对应的就是不同年龄段的白烨。

见识到了白烨的过去状貌,青槐觉得非常新鲜,原来这个表面上不苟言笑的神帝,过去也曾是一个爱闹爱笑的桀骜公子,与一般孩童一样活泼开朗。

只是不知为何,他如今性格变化竟如此之大。

冷静了一会儿,青槐换上衣裳走出玉屏风,白烨已烤好了肉摆在玉石桌上,坐在一个葡萄架子下等她用膳。

他抬眼淡淡看了她一眼,开口道:“过来。”

青槐乖乖坐下,正欲用膳,白烨却突然开口:“等等。”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在她脸上捏了一把,青槐被他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差点把肉扔在地上:原来他真的很记仇。

入夜,青赤色的寒蝉在树上鸣叫,青槐吃的餍足,照常在回廊中走动消食,白烨则坐在藤椅上吹晚风。他看着天色开口道:“明日,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此刻的青槐一边扑打来吸血的秋蚊子,一边却灵光一现,猛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昨日在瀑布后方的藤萝洞中,她明白了白烨的心意,亦对白烨表明了心迹,那他们……

她执着团扇拎起裙摆三步并作两步蹿到白烨怀中,裙裾扫过沿廊的灯罩,震得白烨的藤椅都往后摇了摇。她拿团扇掩了自己通红的脸问:“我们……是不是昨天开始在一起了?”

一根手指拨开她的绣金交叠海棠团扇,对上了那张通红通红的脸,他的声音轻轻柔柔落在她耳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