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它低低地叫了一声，竟一下子变成一个女人模样。
这个女人面如桃瓣，眼波含情，梳着发髻，簪了一朵桃红色小花，穿着一袭淡红色长裙，扭着腰肢朝白烨与青槐走过来。她明明长得妩媚动人，神情却异常哀伤。
狐女跪伏在白烨面前，行了一个大礼，道：“求神君救救我姊姊。”
她说起了自己的来由。
这狐女，本是倚霞宫边深林里修炼的一尾白狐。她有一个道侣，也是一尾母白狐，二狐双修，共生了一百多年。
前两日，她们刚刚修成人形，正是春色缠绵时候，洞府里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对方是一个生得极漂亮的少年道士，手持一柄拂尘，对她们说：“你姊妹二人形若夫妻，修的是至阴之法，能助贫道进益。”
她姊姊怒火中烧，披上衣服就伸出爪子威胁道：“哪来的小道？才几年资历，狐仙的洞府也敢乱闯？！”
那道士却没有退缩，反而阴讪讪地笑一声，自顾自道：“贫道看上了你二人身上的至阴之气，但贫道不爱杀生，只要你们一人的内丹，若你们谁愿意，贫道愿用此符交换。”
这两尾白狐修行了一百多年，好不容易才修出人形，安能被一个莫名其妙的道士搅了清净？
她姊姊脾气躁，伸抓就朝道士抓去。道士一挥拂尘，拂尘竟立马死死勒住了她的脖子，他笑道：“既你愿意，那贫道就要了你的内丹罢。”说罢，便伸出另一只手，硬生生撕开了她的胸膛，扯出一枚鲜红的内丹。
狐女疯了般扑上去想保护姊姊，却打他不过，被重重甩飞在地上。
道士将符丢给了她，匆匆消失在了深林里。
惨白的月光照进洞府，倾泻在姊姊的身上。她前一刻尚活色生香，这一刻却奄奄一息。狐女抱着姊姊痛哭流涕，觉得仿佛自己的心脏都被人割去了一部分。
她不断地给她姊姊渡气，却仅能吊住她一口气。
她绝望了两日，在今日的黄昏，正欲自爆内丹，与她姊姊同生共死，却无意中看到了前来泰山捕猎的白烨与青槐。
狐女已修炼得开了天眼，可以看见白烨的真身。他一身金芒，光风霁月，眉间那一点朱砂夺目耀眼，正是她一百四十年前在倚霞宫门口窥见过的那个少年。
她知道，这是白氏玉帝与碧霞元君的小儿子。
她认为，他可以救她姊姊。
狐女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
白烨听后沉默片刻，似有同情之意，但还是直截了当说道：“我帮不了你。”
他与青槐是借助云团才来到一百六十年前的，并不能改变历史轨迹。
狐女不死心，跪着用膝盖爬上前两步，说：“我可以用东西跟你交换。”说着，她便从怀中掏出一个金玉坠，双手拖着她举过头顶呈于白烨。上头用小篆书着一个“岳”字。
白烨的脸上略过一丝诧异：“我母亲的兵符，为什么会在你那？”
狐女低低道：“当年天将领兵杀进倚霞宫，我姊妹二人就住在倚霞宫边上，闻得异动，所以斗胆溜进来查探。正见着领兵的天将将一块金玉坠子砸在地上，摔成两截。”
她抬首看着白烨，真诚道：“后来，我们趁乱将它捡回了洞府，花了几十年时间将它复为原样。想着若有朝一日，或许它可以救命。”
青槐低首，发现白烨听到这里，已握紧了拳头。
白烨拿过岳府神兵的兵符，开口道：“生死有命。我可以救你姊姊这一次，但我不能帮你改变她的命途。”
话音一落，狐女便化作一尾白狐，一路分花洒香，朝自己的洞府跑去。
青槐跟在后头，往林子里越走越深。她不明白，尽管白烨可以让狐女的姊姊康复，但他因为云团，并不能改变她的命途，所以狐女的姊姊，最终还是会以其他方式死去，这是逃不过的。既如此，白烨为什么还要帮她们，给她们虚无的希望？
难不成是因为岳府神兵的兵符，对白烨来说很重要？他要那么多兵力做什么？
白狐洞府温暖如春，地上厚厚地铺了一层白狐毛做的毯子，洞府内到处都摆着胭脂香粉与兰花异草，掩盖着狐骚味。
白烨撩开床帐去查探狐女姊姊的伤情，青槐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就在外头四处乱转。
她们好有钱啊。
青槐捧起角落里一颗巴掌大小的圆珠，触手生凉，张着嘴巴非常惊奇。
“这是夜明珠，是东海龙王送的，可作照明用。”狐女款步走到她身前，声音娇媚缠绵。
“你们真有钱，照明用夜明珠。”青槐真心实意地赞叹。
狐女被她的坦率逗得掩面轻笑，一手捧起夜明珠放到她手中说：“姑娘若喜欢，可将这夜明珠拿去。”
她的手沉了沉，立马将夜明珠还了回去说：“不妥不妥，这太贵重了，我不能白拿你们东西。”
“姑娘言重了。白公子既救了我姊姊，此乃偿不尽的大恩，我什么都可以给。何况，只是区区一颗夜明珠而已。”说着，直接大度地把夜明珠塞进了她怀里。
狐女这一声“区区”说得轻描淡写，青槐却五味杂陈。她突然意识到，这些修仙的人都好有钱。如此一来，她愈加坚定了自己要苦修仙法的决心。
二三个时辰后，白烨总算从帐子中走了出来。狐女边跑边变作一尾白狐，两足变四足扑上了卧榻，扑进她姊姊怀中高兴得滚来滚去，亲昵之色丝毫不避外人。
白烨叹口气转过身，他知道，她们如今再高兴，也不过是镜花水月，迟早有一天，二人还是要生死相隔的。
他拿过那个道士给狐女的符，映着夜明珠的光看了看，那是寂秋的手笔。
世上有许多人或是精怪，修行许久却难以突破新的境界，便会通过吸取他人精元的方式来提升自己实力。这是最缺德的法子，也是最有效的法子。
他方才给被寂秋重伤的狐女疗伤时，并未在她身上闻到任何不净之气，想不到这两只狐狸虽是精怪，却根性纯净，没害过人，且是重情重义之辈。
他给了狐女一块纹有火形印记的玉佩，对她道：“一百六十年后，若你能位列仙班，可带着它来云山异境找我。”
临走时，有风吹开朱红色的烟罗软帐。青槐无意中瞥见，那狐女姊姊的面容，居然与狐女一模一样。她追上白烨的脚步问道：“为什么这两个狐女姐姐长得一样啊？”
“她们共处了一百多年，一起修行，相貌便也愈来愈接近。”
两人共同修行久了就会长得越来越相像？世上还能有这等好事？那她恨不得天天黏在白烨身边，这样等她仙法有成，就也能长得与白烨一样好看了。
白烨垂眼，看她没出声，表情却一阵迟疑一阵欣喜，瞬间就明白了她在想什么。他尴尬地轻咳一声，提醒道：“得双修才能如此。”
啪，青槐一跤跌在地上。
此刻已近子时，星子轮转，明晃晃的月亮挂在天上，似乎更圆了些。
青槐念咒召云，念了两遍，却还召不来。
她觉得非常难堪，难不成是最近自己长了点膘，云都嫌她重了便不来了？
她踌躇片刻，正欲求助白烨，却发现白烨亦召不来云。登时也为白烨感到难堪，难道他也胖了？
白烨伸手打出一个火花，火苗在月光下跳动了两下，熄了。
“不好。”白烨皱眉。
他猛然想起来，每年七月半与八月半，鬼门关大开，百鬼出行，百兽出没。要命的是，这一天，所有神仙都会失去神力。
从前的七月半与八月半，他都是在天上过的，日日待在宫里，没什么要用到神力的场合，便不大在意这种事情。没想到今日，倒因此陷入一个窘迫境地。
“马上要子时了，你我神力都在消散，我们快些徒步回倚霞宫去。”他拿出神栖剑握在手里道。
听完他的话，青槐突然觉得这林子格外阴森，不由得也拿出了沉香剑。
树林里枝叶交叠，月光楚楚，不时传来可怖凄厉的鸟鸣声。青槐感到脊背一阵阵发寒，林深处似有什么东西蛰伏着，正等待时机扑上来将他们啃噬。
原本拽着白烨衣袖的手，慢慢圈紧了他整条手臂。
子时已到。山脚下的寺庙道观中不约而同地响起钟声，三下钟声划破长夜，传进青槐的耳朵里，震得她冷汗津津。
突然，白烨一手搂住她的腰往后一闪，只见他大袖一挥，眼前闪过一道剑光，一棵百年老树轰然倒下，砸中一只躲在树阴影中准备攻击他们的人面猫。
人面猫仰天长叫一声，似乎对白烨的举动极为愤怒，迅速冲过来伸爪朝他脸上抓去。
白烨亦不退让，扬剑朝它狠狠一劈，鲜红的血瞬间溅了一地。
“快走，它的血腥味会引来其他东西。”
青槐紧紧挨着他，被方才那两剑吓得够呛。
此刻的白烨，已是一个神力尽散的普通人，他的剑法得练到什么地步，才能用一柄木剑直接杀死一只人面野兽？
彼时他们刚走两步，风中传来一阵呜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