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二章

接下来的几天里,青槐将一直与白烨在碧霞元君的行宫里住着。

午时,行宫中太过荒凉,无甚果腹之物。白烨便带着青槐在泰山上狩猎,顺便用实战的方式教她练习剑法。

泰山自古以来有神来居,有许多名士在此修炼飞升,历代帝王也时常在此告祭,灵气旺盛,故泰山深处到处都有灵兽出没。

青槐驾着云跟在白烨身边飞得歪歪扭扭,一会儿往左边飘,一会儿又往右移,差点把一只空中翱翔的百岁鹰隼撞晕。鹰隼兄满头白羽毛,苍老的声音中蕴藏怒火:“老夫好不容易修炼了几百年,要是再飞快点就要被你给撞死了!”

白烨被鹰隼兄狠狠讹了一把,赔了一个火灵芝,才将它打发走。他扶稳青槐,有些无奈地说:“你昨夜是如何驾云到倚霞宫的?”

“我当时担心你,心里着急,一下子就会了,”青槐委委屈屈,还补充说,“我也不知道我怎么驾的。”

白烨听后没有说话,眼中意味不明,伸手一把将她拦腰抱到了自己的云上。

青槐正欲开口,底下突然传来一阵笑声,宛如少女巧笑。

青槐闻声看下去,只见葳蕤草木翕动,里头探出一只三头鸡来,在朝深林里鸣叫。

白烨压低声音说:“这是鵸鵌,它在通过叫声吸引配偶。”

青槐觉得很新鲜,问道:“我们要捕它吗?”

白烨点头,说:“鵸鵌肉有安神之效,吃了睡觉可以避免梦魇。你召出沉香剑来,去与它打斗,按照我教过你的剑法来斩杀它。”

青槐闻言乖乖地召出沉香剑,往云下一跃,脚尖踏在一片树叶上,念着诀朝鵸鵌挥出一剑,一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

鵸鵌被她一剑刺中,流出绿色的血,扇着翅膀立马飞起来,飞到空中朝青槐喷出火焰。只听它嘴里发出笑声,与先前不同的是,这次声音变得极为凄厉。

初次实战的青槐被这笑声震得有些心慌,但还是努力保持镇定,往空中一跃,再一次扬剑朝它劈去。

鵸鵌立马躲开,险些被劈中。它被青槐如此一激,仰天长啸,似乎发了狂,滚成一个火球朝青槐迅速飞来。

小乞丐青槐哪里见过这阵势,虽内心慌乱,却还是扬剑奋力一击。

这一击,几乎拼尽她全身力气,沉香剑上的金色符文开始泛出红光,滚成火球的鵸鵌被她一剑刺穿,绿色的血喷溅出来,化为原形重重砸在地上。

青槐亦气喘吁吁地落到地上,两腿一软,一头栽进白烨怀里。白烨用臂弯接住将倒下的她,将她扶稳靠在自己怀中,一手拎起鵸鵌,回了倚霞宫。

她瘫倒在白烨的大床上,心中十分惆怅:为什么才斩杀一个小动物就这么累了?那以后她要是跟什么大角色打起来,直接累死过去都说不定。

彼时白烨端着一块用荷叶包着烤熟的鵸鵌肉、一包烤熟的灵虚草与一杯用一小截竹子装着的浆果汁,坐到床边递给她,似看透了她的心思,解释道:“你现在修为不高。等日后修为进益了,便不再这么累了,吃完了再眯会儿罢。”

青槐有滋有味地吃了白烨烤的鵸鵌肉,心说原来他还会烤肉,烤得竟然还很好吃。

跟着他的这些日子,每天吃得饱睡得香,遇到危险了还能往他身边一蹿,既能躲避危险又能趁机揩油。他话不多脾气又好,还仿佛什么事情都会做,青槐意识到,自己似乎无意中抱到了一条比千年老树的树干还要粗的大腿。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至酉时。青槐趿拉着鞋走出玉石屏风,只见天高高云淡淡,白烨此时已换了一身淡紫色的素净袍子,正坐在院中一个葡萄架下认真地缝制另一件淡紫色的长裙。

青槐震惊地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瞧,她确实没看错,白烨千真万确在做针线活。

见青槐出来了,白烨抬眼道:“阿槐,过来。”

青槐愣愣地走过去,白烨拿着那紫色的衣裙在她身上比了比,大小正好。

他在青槐熟睡时,在宫中角落找到了些桑蚕丝,摘了院中的野生紫葡萄染了两块布。现下这衣服,就是他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为……为什么要做新衣裳啊?”青槐瞠目结舌。

“身上的衣服已从昨日穿到现在了,已脏了,总该换一身。”

青槐一时语塞,第三次感叹:大概全天下也找不出一个比他洁癖还严重的男神仙了。

“你……竟然会制衣?”青槐问。

白烨没停下手里的针线,瞥了她一眼道:“很惊讶?”

“嗯。”青槐老实巴交地点点头。她一个父母不爱的小乞丐,在富庶繁华的姑苏或临安街头游荡时,所见的那些相门绣户的公子少爷们,出门总有几个小厮跟着,做什么都不必亲自动手。所以在她眼里,所有权贵公子都是不可能会做菜的,更别提女红。

“从前我跟在母亲身边,她教我做许多事情。她常说,多学一些,他日若发生什么事,也不至于面临太尴尬的境地。”白烨说。

碧霞元君没说错,但令青槐匪夷所思的是,难道在白烨的眼里,没有衣服来换是“尴尬境地”么?他的洁癖,似乎比她想象得还要严重。

不过话说回来,白烨什么都会,又总能给她十足的安全感,她的确抱到了一条比千年老树的树干还要粗的大腿。

中午时还剩下半只鵸鵌,青槐非常自觉地拿去烤了做晚膳。她点了个小火堆,抬头看着楚楚天际,白烨正坐在不远处缝衣服。青槐突然觉得很温馨。她一时竟有些不想离开倚霞宫了,就想此生都和白烨在这里独居,每天练剑捕猎,过男耕女织的生活。

当然,这是她内心的想法。白烨于她来说,太高大太遥远,他永远不可能会对她有任何感觉。

因此处只有一榻可卧的缘故,男女相处有诸多不便。所以入了夜,白烨把床铺让给了青槐,自己占一个床角落盘腿入定。有时实在困倦,也仅是占个床边边眯上一时片刻。

遇到这种情况,倘若是修鹤,他一定会跟青槐对着一张床争来夺去至深夜,再仗着青槐打不过他,自己睡床让她睡地。

遇到此类状况,倘若是唐初,他一定会让青槐先睡,自己再死皮赖脸地爬上床,还要大言不惭地辩解:“跟本王一起睡怎么了,难不成还委屈了你吗!”

一位众生之上的尊神,能君子到这份上,也算是万里挑一了。

对此,青槐感到有些愧疚。她觉得自己的胆小无能多事,给白烨本该清净舒适的生活造成了诸多不便。

深夜星辰辗转,月光缓缓爬进窗格,床榻上像是笼了一层白霜。白烨缓缓抬起眼帘,浓密的睫毛下好像有一片湖,倒映着一个清秀瘦弱的女孩子。

其实这些时日,有一个人陪着自己、担心自己,他很欢喜。

天启元年八月十四,夏花已开完,暑热未褪尽,离中秋节尚有一天。

青槐和白烨二人边吃烤肉边坐在庭中纳凉看月亮,她油光满面地啃着一个鸡腿,转过头去看白烨,发现他在慢条斯理地吃一个鸡翅。她觉得十分郁闷:为什么白烨吃什么都能吃得那么文雅,她却吃什么都好像饿死鬼附身呢?

这些天待在白烨身边,由于野外生存限制,从早到晚,他二人一天三顿,顿顿荤腥,吃得青槐整个人胖了一圈。她捏了捏自己在三天内长出的一圈肥膘,又捏了捏脸上肉,觉得好像自己的脸也大了一圈。看着白烨那张一万年不变的俊朗面孔和那副一万年不变的高挑好身材,叹了口气抱怨道:“为什么你吃什么都不胖,我却胖那么快啊?”

白烨颇讲究地将手浸在菊花水里泡了泡,又拿丝帕擦净手,言简意赅地回答她:“你还在长身体。”

青槐更郁闷了,她寻思着这膘也没长到该长的地方去啊。

俗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其实十四也很圆。这一轮明月大如白玉盘,也不知道远在一百六十年后的云山异境的修鹤和绒球,是否望的也是这轮圆月。

穿越时间与空间的轮回,此时此刻,云山异境才刚要入夏。

自白烨离开后,修鹤夜夜都带着绒球坐在檐下看月亮。他拿出白烨曾经随手赠给自己的一枚玉佩睹物思人,玉佩在月色下泛着淡淡的光,身边的绒球顺着他的袖子爬至他的肩头。他太息一声说:“公子什么时候才回来呀?我好想他。”

肩头的绒球也不知听没听懂,伸出两个前腿抱住修鹤的脖子,在他的脖子上舔了一口。

修鹤猛地回过神来,揪起兔子耳朵,拎着它映着皎皎月光辨别了许久,红着耳朵疑惑地“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兔子分明是公的,怎么那么黏人……”

倚霞宫荒凉,夜晚格外静谧,荒草堆里花木零星,散发着奇特的香气将蚊虫驱得一只不剩。

青槐吃得餍足,揉着肚子在回廊里来回走动消食。她踱着脚忧愁地走来走去,对自己的身材感到非常不满。

啪啦,忽然有一颗石子滚到她脚边。

边上一株不知名的树枝叶茂密,一团树叶在夜色中翕动,蓦地闪出两个绿色的光点。

只听一阵树叶响声,青槐觉得有点瘆得慌。敢随随便便闯进碧霞元君之行宫的,必然是她打不过的角色,趁对方还未出来,还是赶紧躲为上计。

她气喘吁吁地跑回白烨身边,尚未来得及开口,回廊中便传来一阵异香。

这异香与白烨身上的香味不同,白烨身上的香味淡淡的花香夹着青草香,叫人闻着舒适,宛如置身春意盎然之境;而回廊中传来的香味,却是一股奇妙的脂粉香气,让人闻了神魂颠倒。

白烨亦闻到了那股异香,皱了皱眉头,没有起身,仅是对着回廊冷冰冰道:“出来罢。”

回廊处弥漫出阵阵烟气,烟气中缓缓走出一只黑影,随着距离的拉近越来越清晰,竟然是一只白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