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九章

因琼九的缘故,他们接下来的几日,都是出宫去吃饭的。

一日三餐,统共六天,一十八顿,吃得整条街的食肆掌柜都认识他们了。

当此,一条街上的掌柜们议论纷纷。

掌柜甲感叹:“有钱就是好啊!”掌柜乙怀疑:“他们家是不是连灶头都没有?”掌柜丙揣测:“我瞧着这两个人,似是宫里出来的,莫不是宫里穷了,连寻常饭食都供不起了?”掌柜丁应和:“听说最近新上位的皇后娘娘,在提倡节俭?”掌柜甲乙丙震惊:“原来提倡节俭是因为宫里穷了?”

街头巷尾的风言风语传来传去,过了六日,终于飘入了琼九耳朵里。她听后脸色难看,面子上挂不住,便下令恢复了这两个倒霉鬼的正常膳食。

青槐长舒一口气,倘若他二人再如此奢侈得日日上馆子,白烨带来的钱财迟早要被败光。

天启元年七月十五,这一日,浓云遮日,没了炙热的阳光,天气略有些凉爽。平日里被晒蔫了的栀子花、牡丹花、绣球花等重新开了起来,成片成片的粉香腻玉在禁庭争奇斗艳,远望去恍若烟霞。

青槐念着白烨教她的法决,从江离别苑中一路翻石踏香,跑到了湖心亭子里去练习法术。风卷着一阵一阵的莲花香气袭来,她盘腿坐在亭子中央念着咒,骤然伸手朝湖水一指。

哗啦,仅炸起一个小水花。

青槐感到分外忧伤,依着自己这个本事,要是跟人打起架来,怕是还没念完咒便被对方碾成肉泥了。

白烨点着水面款款走过来,拿出一把木剑给青槐,说:“用这个。”

这是他用百年的沉香木削的剑,剑身用金漆画了符咒,它虽不似自己的神栖剑那般强大,却灵气十足,用来斩杀几只神兽亦不在话下。

青槐喜上眉梢,指着自己的鼻子问:“这是送给我的吗?”

白烨点头道:“阿槐可以给它取个名字。取了名字,你便是它的主人了。”

青槐沉思片刻,想不出什么好名字,说:“既然是沉香木做的,就叫沉香剑罢。”

青槐想,倘若修鹤在边上,肯定又要跟自己捣浆糊,嘲讽她:照你这个说法,既然是沉香木做的,怎么不叫沉木剑或是香木剑呢?

白烨立在青槐身后,将手覆在她手上,“剑应当这么握,”他边带青槐扬起剑,边提醒,“念决。”

青槐嘴里边念决,边扬剑,抬手朝湖面一劈,湖面上泛起粼粼波光,刹那莲花晃动,竟炸起一朵巨大的浪花朝天空涌去,升到十多丈高重重地摔下来,砸下来一亭子的莲花莲叶莲蓬。

青槐还没来得及高兴,白烨却警觉地抬头看了看天,注意到天边一道金光闪现,似有一个龙形的影子在云海中翻腾。

“沉苑来了。”他说。

青槐愣了愣,说:“那……”

“你先在此处练剑,我去会他。”说着,他就化作一道光消失了。

青槐想着,自己去了,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忙,便听白烨的话乖乖在湖心练剑。

她依照白烨方才教她做的,又朝湖水劈了一剑,这一次,浪花涨得更高了,朝岸上席卷而去,差点把岸边一个倒霉的过路宫女给淹了。

青槐歉疚地消停了一会儿,又开始扬起剑,准备对无辜的湖水再次下手。

岂料刚准备起身,明晃晃的湖水里,竟伸出一只手,攀住了湖心亭的边缘。

青槐一惊:自己竟炸出了一只水鬼?

她做好准备姿势,拿剑对着正要从湖里爬上来的水鬼。

只见水鬼慢吞吞地露出一个脑袋,接着是一只脚,于是又出现了另一只手,再是整个身子。

她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这水鬼竟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他的模样,似乎还有些面熟。

水鬼兄尚未束冠,头顶沾着一根水草,额前勒着龙纹抢金珍珠抹额,面若美玉,唇红齿白,一身被水浸透的大红袍贴在身上,袍子上还绣着一只金龙。

青槐再次一惊,嘟囔道:“怎么皇宫里的水鬼都这么有钱啊?”

水鬼兄吐出一口湖水,气狠狠地说:“本王才不是水鬼!”

“那你是谁啊?”青槐收起剑退后一步,意识到自己好像闯祸了。

水鬼兄扔掉头上的水草,呼呼喘着气,语气有些愤怒:“本王乃是当今圣上的同胞兄弟,唐初!”

这会儿的唐初,不过十四五岁光景,与青槐一般大。原来自己与他,是这样相遇的。

唐初向前逼近一步,说:“害本王落水的人就是你?”

青槐立马把沉香剑收到背后,再退一步,心虚得声音都低了些:“我一个弱女子,哪有那个本事嘛。”

闻言,唐初声音拔高了几分:“你藏什么!本王都看到你的剑了!”

青槐脸红了起来,底气十分不足地辩解道:“光看到我的剑,怎么就能证明是我害你落水嘛。”

唐初听后略有窝火,可又觉得十分有趣。

夏日炎炎,今日难得凉爽,他原是驾着木筏来湖中采莲蓬吃。待他吃足了莲子,见四下清净,四周唯有水中游鱼偶尔来去,与莲花时而飘香,便闭了眼睛准备睡个午觉。

将入梦时,他竟朦朦胧胧看见一个穿着雪青色罗衫的女孩子,一面念法决,一面脚踏莲花从岸边跑到湖心亭,宛如天上的仙子。奔跑时带动的风扬起她的裙角,露出一截小腿,她脚踝上用红线系着的银铃不断晃动着,发出清脆的响声,一直撞进这个十四岁少年心里。

唐初拨开重重荷花莲叶看过去,只见那个女孩子口中念了一句咒,手朝湖面一指,湖上就冒出一个小涟漪。他感到木筏轻轻晃动了一下。

闻说,近日西池国来了一男一女两位神仙,这就是那位女仙么?

接着,又走来一个仙风道骨的白衣青年,那个青年给她一把剑,覆着她的手将剑握在手里,轻轻一扬,就炸起一朵数丈高的浪花。

唐初感觉自己的木筏剧烈地晃动了几下,他努力保持平衡,却还是不慎翻进了水里。

等他浑身湿透地、艰难地爬上木筏时,那个青年已经不见了。

他一个西池国的小王子,如此透过一层又一层莲花暗中偷窥别人,似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便压住怒火没有发作。

可谁晓得,他刚刚坐稳木筏,那女孩子又扬起了剑。这一次来势更猛,他不仅被浪花掀进湖里,还找不到木筏了,登时十分窘迫,只好游上湖心亭。

这位人人见躲的西池国第一混世魔王看着青槐害怕又装作不怕的模样,故意吓她,再近一步道:“本王可以不与你计较此事,只不过……”

青槐后退一步,险些跌进水里,好在扶住了柱子:“只不过什么呀?”

“只不过,要你教我修仙功法。”他说。

青槐擦了一把汗,说:“我自己还没学好呢,怎么教你啊?”

他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你修仙,念着法决一挥木剑就能有排山倒海之势。我一个寻常人,一挥铁剑连树枝都未必斩得断。再怎么学不好,总也比寻常人强啊。”

青槐握着剑沉思片刻,他说得有理。何况,毕竟是自己练剑不小心害他落水,本就不占理。如果再拒绝他,似乎实在是说不过去。

她挺起腰,表现出一副颇有气度的样子,“可以,”接着又厚着脸皮得寸进尺道,“那你是不是该唤我一声师父?”

见青槐答应了自己,唐初便不再吓她了。十分豪爽地在她肩上拍了拍,道:“好,师父以后可以叫我阿初!”

“对了,你为什么要学功法?”青槐疑惑,他已经是西池国的小王子了,即便庸庸碌碌一生也可以衣食无忧,无人欺辱,何必还要修习仙术呢?

唐初听后有些不好意思。他从小就不学无术,还爱恶作剧。他父王在世时,就时常因各种各样的事罚他,等皇兄唐祁登基后,他性子还是一点没变,一天到晚将宫里闹得鸡飞狗跳,时常被皇兄罚跪。

自从那位不好惹的皇嫂来了以后,他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起初他不了解皇嫂,捉弄了她一番,害皇嫂在一个大型祭典上出了糗。谁承想,这个雷厉风行恩怨分明行事不拘的女人竟直接不顾身份体面,事后直接冲进他的宫室把他揍了一顿。

他堂堂一个西池国小王子,皇兄之下,众人之上,竟被一个弱不禁风的女人按着打。

他一个月都没能起来床。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那位皇嫂与寻常女子不同,乃是天将下凡,早就在军队里杀伐决断惯了,便不敢再去招惹她。

倘若他能变强点,练成个金钟罩铁布衫什么的,恶作剧时候就再不怕被皇嫂打了。

所以说,他学仙术,竟只是为了更猖狂地恶作剧?

青槐听完唐初一番论述后沉默了很久,由衷对他投来钦佩的目光,长叹一声道:“你也忒没志向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