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 夕阳无限好

太阳西斜,投在地板上的窗幔缓缓移动,爬了几块地板砖。

当这些光线由亮白转为橙红,白芷走出那个硕大的办公室,反手轻轻把办公室的门带上,环视了会客室一圈,并没有发现那个暗褐色的胖胖的身影。

她放下手里的杂志,走到方才坐过的椅子边,拿起刚刚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哼着小曲,步子轻快的下楼。

可巧,在楼道里的转角处,又撞上了那个胖胖的深褐色的身影,白芷顿时停住了脚步,下意识的翘起嘴角,露出一个微笑,打了个招呼。

顺着楼道窗户的光亮,她看清楚了这个人正是之前的朱时,自从那次party之后,他们就没再见过,也没再联系过了。

不比办公室里的空气清新,在楼道里有很严重的烟味,可能这边算是吸烟区,烟雾缭绕的地方,而且是经过发酵之后的烟的味道,在空气中经过层层分解,化学反应后的烟味,总是让人的呼吸道很敏感,像是经年累月没有认真清理的抽油烟机上的油垢。

她招招手打过招呼之后,一身轻快,转身打算走

没想到朱时却叫住了她,抬头示意了下办公室的方向:“你在这一层,有事啊?”

白芷点点头,“嗯!”她放慢了步子,控制自己尽量少吸入一点空气,“刚有事,现在谈完了。”

说着转身就要走。白芷知道此时朱时不时来打探,必然是想获知一些方才在郑董办公室相谈的内容,此时多说多错,还是早些开溜微妙。

况且,但凡是来自那边的人,都长着同一条舌头,喜欢话里有话、云山雾罩的,白芷这么多年来早已厌倦了此番的猜谜游戏,明明几句话能讲清楚的事情,一定要左躲右闪、叠床架屋、兴师动众。

偏偏那小子又是个阅读理解能力不甚了了,明明简简单单一个字,或是一个动作,能解读成千般花样、万种含义,却每每偏偏选择了错误的理解。

虽然多年来那边都乐此不疲,但是对于心有星辰大海的白芷来说,的确是心力交瘁、精疲力尽。

她一直知道,当WeChat的安全系统逐步升级之后,对方花钱找人看她朋友圈;而在更早时候,漏洞遍处的SNS,早被他们下了病毒,找了黑客安装后门,从而洞悉其一切行踪。

简单的前任同事,倒像是谍战剧一样步步惊心。

或者上流社会和贵族生活,其原本就是此般无所事事、浮华奢靡、典雅繁复的。

她倒是显得格格不入了。

这世上原本没有任何道路通往真诚,真诚就是唯一的道路。

也许她所秉持的真诚和直接,在他们眼里,亦就是粗鄙、浅陋而可笑的吧。

道不同,不相与谋。她也无意去指出或者尝试改变这些积习,只不过不想参与其中罢了。

即便再无谓地交涉下去,也是彼此磋磨,枉费光阴,徒增烦恼。

朱时眯了眯眼睛,“哦。欸——”随即抬起手拦住了她的去路。“你等一等。”

他或许也看出对方不想与之过多交谈,所以也就放弃了“打哑谜”,而是从自己的口袋里掏着什么,然后开门见山:“那个宋琦,是你一起的玩的吧?”

宋琦?朱时怎么认识宋琦?白芷的眉头突然微微皱了以来,她停住脚步,有些狐疑的看着他。

朱时似乎看出来她的疑惑,连忙解释道,“哦,那天晚宴,我见到那个女孩也去了,那个圆脸的短发女孩,是不是你一起的?”

“哦,这样子。”白芷恍然大悟,点点头,“原来这样。”

一丝惊讶之色呈现在了她的眼里,顿时她忘了屏住呼吸,一大口烟味被吸进了鼻腔里,呛得她突然咳嗽了好几声。

因为她看到呈现在朱时手中的是一对耳环,正是那天在镜子前,她给宋琦试戴的那个。

她满脸狐疑的转过头去,盯着朱时那张阴晴不明的脸,试图从他的脸上探寻出些什么。

白芷是个对人情绪的捕捉极其敏锐的人,每每私下里和朋友们玩狼人杀,都会让她觉得无趣极了,因为她永远能够第一把就从众人的微表情里探知真相。

但饶是她如此心思细腻深沉,却并不曾看出什么来,他脸上的神情里,什么都没有。

她有点慌了。

而朱时有备而来,他素知她心思玲珑通透、思虑严谨幽深,却故意说这耳环是在party上白芷掉的,白芷记得当天戴的一定不是这副,这副贵重,她不常拿出来。

他明知道如此明显的谎言自然会引起她的怀疑和多想。

他要的就是她多想。

看到这里,朱时抽动嘴角,笑了笑,双手客气的把耳环递上:“那天见到了这个宋琦妹子,她说捡到了这个,想来必定是你遗落的,所以托我找机会还给你。”

白芷怔了半晌,迟疑着接过了,脸上挤出一丝笑,“劳烦了。改日请您吃饭。”

心里却百转千回:如果宋琦在party上和朱时撞上了,那倒也没什么,但是为什么托朱时来转交耳环却不亲自递交给她,这个就有点奇怪了。更奇怪的是,转交的还是后来在家里拿出来的那一副平常并不常用,而是宋琦过来她家的那天,她特意取出来给她试戴的。

所以宋琦和朱时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他们的交集有多深?宋琦还有什么隐瞒?

一连串的问号一时间在她脑海里次第炸响。

“烟味这么重,怎么没人开窗呢?”直到楼道里的门被人打开,有人进来用手扇着风,转身踮脚去开窗,白芷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她一转头,发现朱时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离开了,而她,则扶着楼梯呆站了半天了。

回头对着进来的人点一点头,算是示意,然后她没想太多,而是一口气顺着楼梯拾阶而上,来到了楼顶。

推开楼顶的门,她终于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气,像是要把胸中的郁结一股脑全部吐露出来一般。

夕阳终于转过了对面的楼,变作橙红色,在无数扇窗户上叠映出亮红色的光斑,明晃晃的,倒是挺耀眼。

一个高大而又健硕的身影,一头金发,衣着端庄笔挺,正倚着楼顶天台上的栏杆,背着手、背对着她,一言不发,似乎在看着天边的风景。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当她轻轻地走过去,也倚着栏杆对着天边看夕阳的手,这个身影突然说话了,似乎没有回头,就认出她了一样。

白芷似乎还沉浸在之前楼道里发生的事件的情绪之中,并没有完全走出来,一种犹疑和警惕依然笼罩在她的思绪和周身,依然觉得周身沉重,即便在幕天席地的楼顶天台,她依然并未觉得舒展。

“浮云深兮不得语,却惆怅而怀忧。

使青鸟兮衔书,恨独宿兮伤离居。

何无情而雨绝,梦虽往而交疏。

横流涕而长嗟,折芳洲之瑶华。

送飞鸟以极目,怨夕阳之西斜。”

念到这里,白芷叹了口气,目不转睛的依然盯着那轮红日,缓缓滑动,暖金的光线淡淡的射过来,透过一重重的云霞,透过建筑的檐角,透过树梢,透过道路和人。

“Yet

all

experience

is

an

arch

wherethro'

Gleas

that

untravell'd

world

whose

arg

fades——”

当这个人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白芷连忙接上,于是异口同声:“For

ever

and

forever

when

I

ove.”

相视一笑,白芷回过头,眯着眼盯着夕阳,轻轻说道:

“Willia,你回来了。”